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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第1页)

“抽了。怎么啦?”

“你真的抽啦!”张玉娥更加吃惊。“你抽大烟膏有什么用处?”

“你不抽你当然不知道大烟膏有什么用处。”

“有什么用处?”

“问翠翠。”

张玉娥顿时怒火中烧,恶狠狠地瞪着丈夫。

“你睡了翠翠就睡了翠翠吧,还给她大烟抽?她抽你也抽,还都抽到一块儿啦!你是不是想把老娘休了跟她拜堂成亲?”

“你想哪去了。”他一边晃晃悠悠地往床上倒,一边说,“没听包工院的包工们说,男人抽大烟多半是为了玩女人,可女人抽这玩意却多半是为了经得住男人玩;男人和女人要是都抽到一块儿,那就又不一样了,风助火势,火助风威,那才叫舒服。不信你试……”

话没说完,他就倒在了床上,任凭张玉娥怎么摇晃,也不肯醒来。张玉娥对他的话半信半疑。鸦片足以控制姑娘们的身心,这早被她深信不疑了,但鸦片居然还有帮助男女媾合的神奇力量,她却怎么也不肯相信。

花柳先生这时却在招商客栈里忍受着伤痛的折磨。他被黑脸汉子砸得头破血流时,差一点昏迷。事情发生得突然而迅速,张景轩甚至还没来得及从春生堂里走出来,黑脸汉子就已经扬长而去。张景轩把一叠草纸弄皱之后,让他捂住汩汩流血的后脑勺,然后叫张小旺把他送往福记公司的医院。

福记公司医院从沃克尔大街迁到镇子东头的一座楼房时,在其南侧的一片土地上,一项建筑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建设着。那是矿务专门学校的新校址,福记公司和中原公司斥以巨资进行建设,是为了尽早地把矿务专门学校召回它的诞生地。包扎完伤口,花柳先生沿着楼梯下楼时,从楼梯一侧的窗户外边看见了一片竹林,接着又看见了一块牌子。此前,他从没有来过福记公司医院,只听说这里的医疗科目有外科、内科和五官科。然而面对这块牌子上春蚓秋蛇般的英文字母,他虽不知所云,却对牌子上“皮肤花柳科”五个显然用以对照的汉字触目惊心。惊奇之下,遂对福记公司医院产生了殊途同归的亲近感,伤痛似乎一下子就减轻了许多。

回到春生堂,他对张景轩说,黑脸汉子砸毁的桌椅由他悉数赔偿,然后沿着斜街踽踽独行,准备返回招商客栈。

他从裕民粮行门前路过时,宗四大吃一惊。不过,宗四起初以为他戴了一顶孝帽,想到他孑然一身,在镇上无亲无故,这才意识到那是疗伤的绷带。宗四把他邀入铺面,一边倒着茶水,一边询问缘由。瘸子程也从他的脑袋上发现了异常情况,一瘸一拐地走进裕民粮行。

自宗怀信向宗四提起花柳先生的名字,宗四起初怀疑宗怀信故弄玄虚。花柳先生去而复回,重新在春生堂门前坐诊行医,他先是知道确有其人,然后又意识到花柳先生和翠云楼之间的抵牾,这才恍然大悟,终于弄明白了宗怀信向他提起花柳先生时何以惶惶不安的原因。昨天,花柳先生来裕民粮行买粮时,他就询问过花柳先生的来历。那时,面对他层出不穷的好奇心,花柳先生不卑不亢,对答如流,回答自己为什么要面对翠云楼坐诊行医这个问题时,还不乏机智和幽默。

“药铺和妓院本来就门当户对,我只是碰巧成了它们的媒人。”

可是现在,当他询问花柳先生被什么人打伤时,花柳先生却吞吞吐吐起来,始终不提翠云楼。因为花柳先生十分清楚,翠云楼和裕民粮行都是雍阳望族宗氏的生意,不沾亲便带故。通过耳闻目睹,花柳先生这时虽然已对宗四狡黠诙谐和古道热肠兼而有之的秉性有所了解,但鉴于宗四的身份,却谨言慎行,小心翼翼。所以,花柳先生只说打伤自己的是一个陌生的黑脸汉子,除此之外守口如瓶,而且也没在裕民粮行久留,拱手感谢了宗四和瘸子程的宽慰和同情,便怀着悲愤的心情回到了招商客栈。

招商客栈是一栋二层的楼房,面对着火车站就像面对着雍阳的过去和未来。招商客栈招来了商人,也招来了暗娼。当一批批商人从招商客栈搬到镇上安居乐业,而招商客栈快变得无商可招的时候,暗娼们招来了嫖客。当嫖客们被暗娼染上脏病或将自己的脏病传给暗娼并彼此苦不堪言的时候,招商客栈又招来了花柳先生。花柳先生不仅给暗娼们带来了祛除难言之苦的感激,还带来了她们赖以色相和肉体继续*生涯的信心。与翠云楼的姑娘不同,她们的自由之身有理由让她们献身于任何一个男人而不被鸨儿控制;与翠云楼不同,招商客栈不但可以容纳娼妓,也可以容纳花柳先生。在招商客栈看来,花柳先生和娼妓、嫖客相得益彰,不一或缺,招商客栈由此获得的一条财路细水长流。因此,为了笼络花柳先生,招商客栈不但一开始就特许花柳先生在客房里烧火做饭,而且决定从下个月起减半收取花柳先生的房租。

第二章(4)

花柳先生回到招商客栈时,习惯于昼伏夜出的暗娼正在梳妆打扮,以便于夜晚来临时,她们花枝招展的样子能叫前来寻花问柳的男人一见倾心。首先发现花柳先生受伤的是吴翠花。在她的带领下,暗娼们纷纷来到花柳先生的房间,问长问短,争先恐后。听完花柳先生轻描淡写的描述,吴翠花没费任何思量就断定黑脸汉子是东雍阳村一个小名叫黑蛋的莽汉,是翠云楼收买的凶手,因为吴翠花就来自东雍阳村,对曾是她堂嫂的张玉娥有着比其他暗娼更为深刻的了解。吴翠花用忿忿不平的腔调劝慰花柳先生时,兔子般活蹦乱跳的一对肥乳表明她忐忑不安。她担心花柳先生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继续走方郎中的漂泊生涯,那样的话,包括她在内,招商客栈的暗娼就会失去继续皮肉生涯的信心。花柳先生出奇地平静,悠然道出的一句话坚毅而自信,结果把每一个暗娼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谁也吓不倒我!雍阳永远都离不开花柳先生。”

半个月后,春生堂门前一张经过修复的桌子后边,端端正正坐着的一个郎中,果然又是花柳先生。对花柳先生的伤愈复出,张景轩感到格外高兴,但他同时也对花柳先生的人身安全十分担忧。

“不怕!”花柳先生对他说,“对只会拳脚相向的小人,必以心神战之,战之必胜。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为心神之战。”

然而翠云楼不会轻易地被自己的胆色所慑服,却是花柳先生深信不疑的事情。所以对每一个靠近自己的人,花柳先生都有着十分小心的防备。这一天的上午,当一个弯腰塌背仿佛病入膏肓的汉子一声不响地坐到了花柳先生面前。由于这个汉子把草帽戴得很低,花柳先生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只对他身体粗壮而嗓音分尖细的现象感到十分纳闷。花柳先生问了问症状并伸出手去触摸他滚烫的额头,这才看见了他的眼睛。

“这位兄弟,”花柳先生说,“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吗?”

汉子只摇头不说话。

“你得的是横痃!”

汉子又摇摇头,但他显然从花柳先生的口气中听出来了,横痃是一种治疗起来很较麻烦的脏病。于是,汉子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惊恐之色。

“为何不去福记公司医院找洋人求医问药?”

“洋人?”汉子吃惊地说,“洋人能治土病?洋人要是能治土病,肯定会给咱中国人开个洋价钱。”

“那么除了敝人之外,镇上就没有能治土病的郎中了?”

“找遍了,镇里镇外就先生一人。”

“可是,这位兄弟,你家里得这土病的恐怕不止一人。”

汉子十分吃惊,半天不敢说话。

“是我传染了她,”汉子终于说,“我媳妇,正呆在家里等我买方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