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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裳,金氏只做不知道,一双美目冷冷盯着两个丫鬟。那两个丫鬟只得笑道:“婢子宝珠,宝银见过舅奶奶。”金氏这才点头道:“果然不是我们家陪送的丫鬟,我还当我病昏了认不得人。起来吧。”说了又向男孩子招了招手:“云哥儿过来。没几日不见,舅母也不认得了吗?”

那云哥儿挣脱了奶妈子的手先过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两个头道:“登云给舅母请安。祝舅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金氏到了此刻方笑道:“到底是云哥儿,就是嘴乖,只是舅母要后儿才生日呢,你这个头磕得早了些。”说了拉着登云的手往回走。登云道:“那等舅母生日,登云再磕头就是了。”众人都笑。金氏又笑问:“你是自己想舅母要来的,还是你祖母叫你给舅母磕头来的?”她这话一问,苏氏的脸上就有些忧色,登云的奶妈子吴氏脸上更是尴尬,赔笑道:“舅奶奶,这云哥儿自己要来和老太太叫了来,都是一样的,都是给舅奶奶磕头拜寿的。”

登云道:“舅母,她说的不是。是登云自己要来的。登云想舅母了,可舅母只要接母亲,不接登云。后来是祖母说,登云应该自己来磕头,舅母必定喜欢。舅母你喜欢不喜欢?”金氏笑道:“云哥儿果然是好孩子,舅母很喜欢。”说了扫了眼吴氏,吴氏脸上红一片青一片,低了头退后几步。金氏方转回头闲闲问苏氏家中各人安好等话。

一路说话到就到了金氏房中,金氏和苏氏携手而入,宝珠宝银同两个奶妈子都跟了进来,金氏转头道:“你们外头等着。”宝珠宝银还要再说,金氏笑道:“我们苏家虽比不得你们何府家大业大的,几个粗使丫头还有,不会怠慢你们奶奶。”春梅也过来笑道:“两位姐姐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先去喝点子茶暖暖再来伺候也是一样的。”说了一手一个拉着走了。又有两个婆子过来请奶妈子抱着云哥儿去歇歇,登云起先不肯,抱着金氏的腿撒娇,金氏笑道:“你乖乖的睡一觉起来,舅母叫厨房里做蟹粉包子你吃。”登云听了这话,才松了手,跟着奶妈子去了。

见人都打发走了,苏氏方握着金氏的手哭道:“嫂子,你怎么才来接我?”金氏见她哭,不由也陪着掉泪。苏氏哭道:“嫂子,你可不知道,登云那孩子虽好,他娘却是个不省事的,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对我也不恭敬,平日里言出语进的,背后又说我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个不会下蛋的鸡,不过是仗着会投胎才做得人正妻,装什么奶奶太太。我听见了,略微教训她几句,叫何占奎知道了,反骂我是个妒妇,说我不容人,说我就是在醋坛子里浸大的,行动就带着醋味,见着就恶心。还叫我别和他充小姐,说我们家不过是下九流的商人,满身的铜臭,都是公爹多喝了几杯昏了头,才给他定下这门亲,他本意是要娶个读书人家的小姐,好夫唱妇随的,说我不通文墨,粗鄙没见识。呸,登云他的娘更是一字不识,他倒说人家无才便是德。”

金氏听了这话,把银牙紧咬,道:“不带眼的东西,好混账的话。欺我苏家没人吗?等你哥哥家来,我告诉他。” 苏氏忙抓着金氏的手道:“快别告诉哥哥,哥哥要是知道了去找他们理论,回头又是我的不是,更要给我脸子瞧了。他们不叫我带玉梅荷香来,反给我指了那两个,就是要盯着我说话。”

金氏听了,也哭道:“那也太苦了你了。”苏氏道:“都是命罢了。嫂子,我不比你,你是举人家小姐,在家金尊玉贵的,父兄都宠爱你,到了我们家,我哥哥也爱你敬你,叫人瞧着羡慕。我时常想着,我要是有你一半儿也就知足了。”金氏听了这话,不由叹道:“如今你哥哥也纳了个小星回来,眼下瞧着你哥哥待我也还好,我也不知将来如何,且走着瞧吧。”苏氏听了这话,拭泪道:“好嫂子,这事我一进院子就听香雪说了,我说一句话,嫂子你别恼,我想着我哥哥大半是为了延续香火,你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的,他也就死心不纳的。”金氏听了,默然半刻道:“儿女之事,都是天定,非人力可为。”

苏氏道:“我在那家,整日无事就给嫂子绣了一副送子观音,嫂子挂在房中,日夜祝祷,以期早怀珠胎。”说了,打开随身的小包裹,取出一副绣像来,却见三尺白绢上,观音大士慈眉善目,怀中抱着一玉雪可爱的幼儿,绣法精工,设色雅致,显见的费了许多工夫,金氏见了十分喜欢,忙双手接了,口中念了声佛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好妹子,你该自己供着才是,如何给了我?你要有了孩子,便也不愁了。”

苏氏道:“他如今瞧上了眠花阁一个清倌人,一百两银子梳拢了,如今日日歇在那里,哪还记得家。嫂子,我也不怕羞了,他有一年多没进我的房了,我就是满屋子挂着送子观音也无用。”金氏听了这话,竟是无话可言安慰。

苏氏倒笑:“嫂子,说句实心话,只有你还想得到我,时常接我回来散心,又送东西过去,瞧在那些东西份上,他们才不致赶了我去住下房,若是连你也失势,我怕是不能活了。”金氏听了这话实在凄凉,想起自己日后还不知如何,掌不住同苏氏握着手大哭,一旁站着的春梅也陪着掉了会子泪,又过来劝二人:“奶奶,姑奶奶,好容易见面,倒是说些欢喜的话,你们哭成这样,一会子员外回来了,瞧着也伤心。”金氏同苏氏方慢慢收了泪,春梅和夏荷打了水来伺候两人净了面又重施脂粉,姑嫂俩重又坐下,叙些别后寒温。

却说朱大娘同王氏跟着夏荷出了金氏正房,顺着甬道往前去,但见两旁树木花草种植甚繁,因值入冬,花木俱已凋零,只有几株梅花含苞,另有松柏长青,穿过八角小亭,转过一座假山,只见一明三暗四间屋子立在眼前,粉墙黑瓦绿漆的栏杆,夏荷道:“两位大娘,这里就是丁姨娘的屋子。”朱大娘笑道:“多谢姑娘引路。”说了,从荷包里摸了十几个铜板出来,递过去说:“姑娘不要嫌少,买糖吃罢。”夏荷哪里把这些放在眼中,摆了摆手说:“奶奶立等我回话呢。”说了转身走了。王氏见了不由勾起对金氏的怨气来,冷笑道:“娘,你快别热脸去贴人冷屁~股了,她们哪里看得上这些小钱。你儿子倒是要卖上几斤油才赚得回来呢。”声调说得极高,夏荷分明听见了,脚下停了停,回头要说话,终究忍住了。

团圆儿在屋子里听得朱大娘声音,忙叫娘家带来的铃儿走出去查看。铃儿见是朱大娘同王氏,喜洋洋叫道:“姨娘,果然是老奶奶和奶奶来了。老奶奶,奶奶快进来,仔细外头冷。”一面打起门帘子。团圆儿她嫁入苏家已月余,同家人几乎是音讯断绝,听了这话,哪还忍得住眼泪,拿手帕子握着嘴哭,王氏见女儿头上带着明晃晃的金钗,身上是簇新的缎袄罗裙,愈发显得面若桃花,美貌出挑,又是喜欢又是心酸,几步过来道:“我的儿。”母女抱头而哭。朱大娘同铃儿也在一旁陪着掉泪。

话说王氏同团圆儿哭了阵,素梅过来劝,先扶团圆儿坐下,又过来给王氏同朱大娘请安,也拉着两人坐了,团圆儿方道:“娘,你怎么才来瞧我,莫不是忘了你还有我这个女儿么?”王氏叹息道:“你也知道这个地方,别说你们家当家奶奶,就是那些有些体面丫头也是一双势利眼,哪里看得上我们。若不是你要送子观音,我也不会巴巴的跑来讨人嫌。”团圆儿拭泪道:“可是有丫头子给娘脸色瞧了,娘只管告诉我,回头我给娘出气。”王氏道:“别的不说,只说你们奶奶,我同你祖母好意去见她,话没说几句,听说你们姑奶奶回来了,接皇帝一样的赶了去,就把我们仍一边,你说,这也是做亲戚的,分明是眼里没人,论辈分,我同你祖母还是她长辈,娘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只心疼你在这里受她的摆弄。”朱大娘听王氏说的全不成道理,道:“你轻声些,看叫人听了去,带累团圆儿。”王氏方才住声。

赠金 见姑

朱大娘向着团圆儿道:“儿,你上回差了个小厮来要买刺绣的送子观音送大奶奶,我想着他一个男孩子,知道什么好歹,白叫人骗。所以我同你娘自己走了几家绣房挑了幅,你来瞧。”说了打开随身的包袱抖出幅送子观音来,团圆儿也不接,就在朱大娘手上看了,却见观音面如满月,朱唇含笑,身上衣饰配得绚丽,身后又有五彩祥云,十分热闹好看,不由笑道:“到底是我娘,果然好,只不知花了多少银子。”王氏叹道:“别提银子了,本以为嫁了你家中少个人口,你又有个好去处,大家都活络,不想你大哥连日吃药,虽然苏家说过要药只管去铺子里取,可你那不当家花花的爹爹偏不许去要,这就把家底掏空了一大半,偏你哥哥的丈人家里,说我们家攀上了高枝,如今也有钱了,彩礼里定要一对龙凤镯和一对赤金钗子 ,若是你哥哥没伤,我也不理,横竖退亲另找一家也就罢了,如今你哥哥身上有病,我也只得答应了,正愁得没法。”

团圆儿听得王氏告艰难,心中明白,冷笑道:“怪倒这样殷勤呢,也说不得,你们嫁了我在这里原来也是为了给家里掏腾些活动银子。”说了扬声道:“素梅,把我那个梅花妆银的箱子拿来。”王氏听团圆儿这样说,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啐道:“放你娘的屁,我若是只为了银子,去年有个山西老西出三百两银子要买你做妾,我就该答应,如何我不肯?可见我不是为了卖你。你自己再往回想想,在家里我哪里亏待了你,油瓶子倒了都不要你扶,处处偏着你,连你哥哥弟弟都一起靠后,你却这样说我,真真寒我的心。”说了又哭,朱大娘忙过来劝道:“孩子不过是久没见娘,撒个娇的意思,哪里就是真这样想了。她生生离了父母来这里看人脸色,有些怨言,你做娘的也该体谅才是。”团圆儿也哭道:“我但凡是手上活络,还能不顾着你们吗?”

说话间素梅已把个黑漆底红梅妆银的小箱子拿了来,团圆儿接了放在桌上,开了底层抽屉,里面不过是五六锭整银并几块碎银,团圆儿叹道:“连你们当初给我压箱银,我统共只有这些了。”王氏见了,张着泪眼道:“苏家这般有钱,难道就给你这些?”团圆儿冷笑道:“那位当家奶奶倒是不克扣我月钱,可是统共不过五两银子一个月,我料她也没脸扣下去。”素梅忙过来笑道:“论理员外和奶奶也都知道姨娘家艰难些,就是员外事多心粗给忘了,我们奶奶那么周到的人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说到底还是打小娇生惯养的,不知道穷人的艰难。就是苦了我们姨娘。老奶奶快别提了,倒叫我们姨娘伤心。”

王氏听了这话,句句都在心里,不由点头道:“你这丫头,虽然是苏家的,倒和我们团圆儿是一条心,不像那个铃儿,虽然是我们买的,见了我们头也不磕,人都不知道去哪了。”说了抓了团圆儿妆奁里一块碎银要赏她,素梅笑道:“老奶奶,说句你老见怪的话,这点子赏你老还是留着,倒不是我瞧不起嫌少,姨娘把我当个贴心人比赏什么都强。”

团圆儿也道:“你何苦拿我的银子穷大方,方才又哭穷,白叫人笑话。”说了又打开一层抽屉,拿手帕子垫了手,将她嫁过来时金氏送的那对赤金如意云纹簪子并那对赤金龙凤镯包了,道:“这两样东西,你拿了去,原样给也好,重镶也罢,都给新娘子罢,再要好的,我也没了。”说了又掉下泪来,她原想着苏家豪富,嫁过来虽然是妾室,也少不得头上插的,手上戴着,身上穿的,却不料样样都都份额,这一个月来不过新打了一根赤金链子,并两根金钗,又做了两身冬天的衣裳,虽还有苏员外私下情分,新买了一只嵌猫儿眼的戒指给她,但这件东西苏员外知道,不好给人的。

王氏接了,道:“若是人日后问起来,你怎么说?”团圆儿道:“先对付过这段再说罢。”王氏不由哭道:“我的儿,可苦了你了。”又咬牙道:“依我说,这送子观音,你自己挂着,保佑你早些生个小姐少爷,看谁还敢欺你。”团圆儿道:“娘说什么糊涂话!后儿就是那个贼婆生日,我哪里有像样的东西能出手的,这东西不过彩头好些,还能充数。你不知道那个贼婆,自己充善人,却纵着底下几个丫头,说出的话句句都有钉子,我若是怠慢了,哪里还能站住脚。”又说:“娘,我也不留你们吃饭了,晚上还要过去立规矩呢。”说了站起身来:“回去和爹爹说,我也不能回去瞧他,叫他自己多保重着。”王氏同朱大娘答应了,也自感伤,祖孙三人洒泪而别。

且说苏氏同金氏正说话,就见外头摇摆着进来一个小妇人,身穿着桃红色闪银的缎襦,系着同色罗裙,生得粉嘟嘟一张桃花面,水汪汪一双杏核眼,眉眼里竟有几分像登云那孩子的娘罗姨娘,不由勾起旧恨来。

团圆儿盈盈过来,向着金氏笑道:“奶奶,妾听娘说姑奶奶来了,不敢怠慢,送了娘回去就来给姑奶奶磕头。”又向着苏氏道:“这位想必就是姑奶奶了,贱妾丁氏月华给姑奶奶磕头,姑奶奶万福。”说了认认真真磕下头去。

苏氏也不叫她起来,冷笑道:“我问你,你方才说你娘回去了,可是没有来辞行?,我竟不知道哪家有客人不辞主人就走的规矩,丁姨娘你倒说说,我也好长长见识。”团圆儿再不料苏氏一开口就给她没脸,跪在地上一张粉脸忽红忽白,杏核眼里慢慢噙了泪,道:“我娘说,奶奶同姑奶奶说话,她不敢打扰,临去前还特特嘱咐妾来告诉一声,并不是眼里没奶奶。”苏氏又道:“我几时说你眼中没人了?原来平日你也这般同你奶奶顶嘴的吗?”她在家中久受罗姨娘的闲气,略微发作几句,丈夫就说她嫉妒,心中怀恨已久,今儿见了眉目有几分像罗氏的团圆儿,一股子气都出在了她身上。

团圆儿再不料这位姑奶奶一些儿情面也不给她留,张了张口,转头去看金氏,却见金氏正端了茶盏喝茶,心里恼恨,暗想:“必是你在这个泼妇跟前说了我许多不是,不然她如何一见面就发作我,这会子又装个没事人。”只是姑奶奶问了话,规矩上她又不好不答,半日方委屈道:“妾不敢。”说着就掉下泪来。苏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哭什么?我委屈你了么?等哥哥来,我倒要问问他,他的小妾是怎么教导的,我问她几句,她就甩脸子我瞧。”金氏听了这话,笑道:“你这话说的我倒是怪臊的,教导她是我份上的事,原和你哥哥不相干。”苏氏听了也笑道:“果然是我说冒撞了,你别往心里去。”方让团圆儿起身。

团圆儿忍着委屈谢过了苏氏,这才敢站起身来。金氏方道:“你娘原在这里和我说话,偏你姑奶奶来家了,我又想着你们母女许久不见,也该亲热亲热,所以就叫她找你去了,原想着晚饭时再说说话,不料她就那样走了,我心里倒过意不去。”团圆儿堆着笑脸道:“我娘说了,得闲再来请奶奶的安。她去时叫妾把这个带来给奶奶,我娘说,东西不值什么钱,也是她的一片心意,祝奶奶福如东海,子孙满堂。”说了打开素梅手上的包裹,将那副送子观音绣像双手捧起,转身递在了金氏眼前。

金氏在团圆儿手上瞧了一眼,笑道:“你托人同你娘说,劳她费心了。今日怠慢,以后我们亲戚再好好说话。”说了就让苏氏瞧,苏氏也在团圆儿手上瞧了一眼,抿着嘴一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