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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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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部分(第1页)

说罢起身进了屋。杨度看着梁启超,梁启超也不说话,只是诡谲地笑了笑。

梁夫人拿出一叠纸来递给杨度:“你看看吧?”

杨度接过,打头一行大字便是“为杨皙子回国送行”,接下去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果然是胸有八斗之才的大名士,信笔写来的草稿,几乎是文不加点,一气呵成:

吾闻杨皙子近日内将要启程回国,从事湖南立宪公会筹创之事,精神为之振奋,气宇为之昂扬,作此文为杨君壮行色。

夫皙子者,三湘有志之士也。吾初识于京华乙未年公车上书之时,订交于戊戌年长沙时务学堂教书之春。其人慷慨磊落,热心国事

不在启超之下,启超与皙子及复生、秉三、霖生、松坡等人约:救国之途或有不同,救国之心永不改变。秋天,政局陡变,吾亡命扶桑,

以为与皙子难速谋再见。孰料五年后,皙子亦因经济特科案避祸东京,寄诗与启超:“大道无异同,纷争实俱误。茫茫国事急,恻恻忧

情著。”吾置诗于几案,叹曰:风尘混混中获此良友,吾一日摩挲十二回,不自觉其情之移也。四年来吾与皙子过从甚密,探讨立宪救

国方略甚多。读其《黄河歌辞》、《湖南少年歌》、《金铁主义》、《粤汉铁路议》,更知其有王佐之才也。尝自谓天于湘人独厚,不

期自曾文正、左文襄之后又生此隽才,此乃湘人之幸,中国之幸也。

杨度读到这里,不觉脸红心跳起来。下面的文字转了内容,这位立宪派的精神领袖又借此事大谈起宪政来。杨度用不着看下去了。这段文章犹如一帖清醒剂,他一下子从迷乱中猛醒过来,深为这几天来思想走上歧途而羞愧。他放下文稿,以毅然决然的口气对梁启超夫妇说:“十八号下午,我在横滨港升帆启航!”

梁启超忙说:“皙子,古人说不知者不怪,我先前不知你有这么好的路子,千万莫怪我写得不好,你得三思而后行,我看还是做上门女婿为好。”

“胡说,什么上门女婿?”杨度握紧拳头在梁启超的面前晃了两晃,喊道,“梁卓如,你若再说一声上门女婿,我的拳头不认人了!”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梁启超快活地抱起好友,“好样的,这才是湖南少年的英雄本色!”

梁夫人也笑着说:“兄弟,今天十二号了,十八号启程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早就准备好了,重子在银座的铺面都已退了。”

“那就好,十七号,你和重子就到横滨来,住我家,嫂子为你们兄弟治席饯行!”

“谢谢!”杨度对这位贤惠的嫂夫人从心里充满了敬意。

从山下町再返滕原家中的杨度,数小时前的困惑迷乱的情绪已大为扫除,昔日倜傥豪迈的举止又恢复了。滕原已经回来,再三向他致以歉意。

重新在会客室里坐下后,不待滕原将下午的话题续上,杨度已先开口:“先生上午说的事情,我已作了认真的考虑。您的外孙女千惠子是位很可爱的女子,她的美丽和聪慧都是极为罕见的。三年多来,我和她名为师生,情同兄妹,我一直把她当成小妹妹看待。尽管我也很爱她,但我始终把情感定在师生与兄妹之间,并不敢超过。这不仅仅因为我是一个有妻室的人,更重要的是我已把自己的生命许给了我的祖国。我的国家跟贵国比起来要贫弱落后,所以,我国许多有志青年来到贵国求学。我两度来贵国,前后加起来有四年半之久。通过四年半的观察思考,我深为佩服贵国的君主立宪制度,认为它是一个较为理想的国体,这是我来贵国四年多的最大收获。而这个收获的最终价值,只有体现在应用于我自己的国家上,否则没有任何意义。”

杨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滕原正在专心地听,于是继续说下去:“先生所讲过的滕原家族先祖去唐代长安留学的故事,给我很深刻的教育。令先祖为国求学的崇高的爱国精神,不仅是滕原家族的骄傲,也是大和民族的骄傲,同时也是我学习的榜样。我爱千惠子,也珍惜滕原家族用智慧和汗水换来的财产,但这一切都不能使我放弃一个中国人对自己国家的责任。滕原先生,作为一个挚爱祖国的遣唐使的后裔,我相信您能理解我的这番苦心,并能原谅我的失礼。”

说到这里,杨度摹仿日本人惯常的礼节,将头重重地低下去,抬起头来时,两只眼眶里充满着激动的泪水。

滕原信宇被杨度赤诚的爱国之心所感动,他发现坐在对面的这位英俊的中国青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簇簇耀眼的光彩。滕原动情地说:“杨君,你是一位了不起的中国人,作为大和民族遣唐使的后代,我能够理解你,我更加欣赏你。贵国有你这样的青年,贵国一定会很快强盛起来。千惠子虽不能得到你做她的丈夫,但有你做她的老师和兄长,她也是很幸福的,她也应该满足了。她一时的痛苦,我们会慢慢开导,这痛苦不久就会过去的。杨君,你放心回国吧,祝你前程似锦!”

滕原信宇的通达使杨度如释重负。离开滕原家时,他对主人说:“与田中、滕原两家的友谊,将是我日本岁月中永恒的记忆,请转告千惠子,临走之前,我会再来看望她一次。我衷心祝愿她有一个理想的丈夫,一个温馨的家庭,祝她一辈子幸福快乐!”

当天夜晚杨度乘末班车回到东京,他没有对弟弟说起滕原家里的事情,只告诉他己经定好十八号由横滨启程的船票。

一连几天,杨度忙着做回国的准备。在《中国新报》上刊登了一则停刊启事,同时又写了二十多封向一些主要朋友告别的信。十七号上午,杨度兄弟再次向房东田中龟太郎夫妇告辞。二老泪水涔涔,杨度的眼圈也红了。他决定到横滨后就去滕原家,与千惠子再见一面,把手书的《湖南少年歌》作为纪念品留赠给她。但是,在东京开往横滨的汽车上,杨度改变了主意。他不忍心看千惠子悲伤过度的面孔,也害怕自己一时情感失控,做出日后想起来会后悔的事情。他要请梁启超帮帮忙,在船离开横滨港后代他去一次滕原家,把《湖南少年歌》转给千惠子。

梁启超的寓所里早已会集了十多个热心宪政的留日学生,梁夫人也准备了丰盛的酒馔,大家欢聚一堂,为杨氏兄弟送行,希望杨度回国后能为全国立宪活动的开展发挥重大作用。杨度应付着大家的盛情,一颗心却总在挂牵着千惠子。他真恨不得立即奔往滕原家,与千惠子抱头吻别,但理智总是压制着他。有情人近在咫尺不能见面,杨度内心有着不可名状的痛苦。横滨梁寓的日本羁旅生涯的最后一夜,未来的政治活动家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四 千惠子轻轻一曲《上邪》,直唱得杨度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

十八日清早吃过早饭,大家簇拥着杨氏兄弟来到码头。三层楼房高的田崎丸稳稳当当地停泊在海岸边,船员们在忙忙碌碌地搬运食品,整理房间,清扫过道,准备迎接两百名前往中国的旅客。码头上行人拥挤,语声喧哗。杨度一面和大家说话,一面四处张望,他明知千惠子不会来,因为她不知道启航的日期。但情感仍驱使着他在人群中搜索,企望奇迹出现。

他失望了,横滨码头上根本就没有千惠子的踪影!

杨钧已提着木箱踏上登船的跳板。梁启超紧紧地握着杨度的手,再次叮咛:“皙子,多多保重,记得常常给我来信!”

杨度也将梁启超的手握紧:“盼望你早日回国!”

两个在异国为了祖国的明天而奋斗并有许多共识的战友互相对望着,久久难以分手。猛地,杨度想起了一件大事。

“卓如,我托你办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