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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烬余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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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千秋计(第1页)

“……白猿劫了那将军的夫人,那将军寻觅着踪迹,到得山谷里,山谷里树木葱茏、芳草鲜美,奇观种种不可胜记,有那——”

幼帝认真听着,九儿见公主来,反而停下了。幼帝着急知晓后面的情节,拍着九儿的手臂,脸都涨得通红。

“九儿在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九儿觉得自己不应当给帝王朗诵庶民喜爱的传奇故事,有些难为情地把书卷往身后藏。

她见九儿难为情,也不追问,笑道:“太学里是经学博士,九儿这般博学,可称‘杂学博士’。”

少了九儿的讲述,殿中重新冷清下来。幼帝也不再催促九儿。

自从上次冲突后,卫渊显然认为幼帝已不必要出现在朝堂之上。因此幼帝被拘禁在西苑,连每五日前往南薰殿的机会也没有了,比先前还要闭目塞听。

幼帝见识了姊姊和卫渊之间的微妙处境,于是和唯一看顾他的姊姊也疏远起来。如今她去探访时,无论她说些什么,幼帝往往报之以沉默。于是九儿反倒是代替了她的职责。

“陛下仍旧无法原谅将军的冒犯吗?”她轻声问,幼帝瘫坐着,直直地看向前方,并不回答。

“还是说,陛下不能原谅的是我?”

“陛下是否恨我没有杀死将军?”她问。

幼帝的眼神从前方转到姊姊身上,开始认真地倾听。

“我过去常常看轻自己。只因我是为了活着全无操守的人。”她唇角带着一丝惆怅的微笑,“我原以为,我活着是要报家人的血仇。可他当真把报仇的机会交到我手上时——”

她停下来,整理纷乱的思绪。

“——我却做不到。”

“我杀了他,父母和阿姊也不会回来。可至少眼下,我重新有了亲人,有了儿女,我还有了自己的天地,甚至时常觉得快乐……”说到此处,连她自己也为自己的庸懦无耻打了一个寒战。

“我为了这些事,可以置血仇、大义和女子的廉耻于不顾。若是要我在妙常和母亲间作选择——”她停下来,有些迷茫地望着殿中摇曳的光影。

她会选择自己的女儿。那个和她亲密无间地栖息了十个月,由她亲自带到世上来的孩子。

“因为人间很寂寞。他和我,都很寂寞。”她垂着头,有些耻于承认,“所以我说,我是为了活着全无操守的人。”

九儿难得听到公主这样诚恳的坦白,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却没有开口。

北地风烟里隐姓埋名的孤儿,深宫之中一夕失去双亲的公主,还有眼前无法言语、也无法行走的残疾少年,若不是爱,注定各自困守在人间的囚牢里。

此时宫中明德寺的钟声远远传来,勉强将陈旧破败的西苑连缀在庄严广大的秦宫之中。她那样熟悉明德寺的那只巨大铜钟浑厚的声音,那钟声和五年、十年前相较都未有丝毫改变,仿佛从太初之时就这样响着,让人有种永恒安宁的错觉。

“陛下想必也会明白。”

幼帝发出一些粗哑的声音,表示他虽然不明白姐姐的困扰,但愿意体谅她。

“只要我还活着,我会保护陛下的。”她跟幼帝保证,露出温柔的笑容。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我很弱小。”

去保护这个残疾的手足,好像是她对背叛亲族的一点忏悔。

“所以,陛下可否不再生我的气了?”

得到幼帝的回应,她站起身来。

“最近有劳九儿。”她笑了笑,又向着幼帝说,“九儿这样用心,陛下可否给我的九儿一些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