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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婉婉以前一直很敬仰爹爹,然而事到如今,才发现帝王家对女儿并不那么慈悲。一旦政治需要的时候,她们就应该献身。也许先辈的帝姬们只是小打小闹,到了她这里,要就藩,要牵制南苑王,这是明治皇帝制衡的策略。

她有些怔怔的,一时想不通,为什么看似荒唐的哥哥,竟也有这样缜密的心思。他要保住大邺的决心是好的,只不过这份决心是出于他的突发奇想,还是深思熟虑,那就不得而知了。

她艰涩地点头,&ldo;您能想得这么周详,于公于私,我没有半个不字。旨意已经昭告天下,到了日子,我南下就是了,哥哥答应我的事,也一定要做到。&rdo;

皇帝说好,&ldo;朕有朕的安排,为了一个女人,弄得超纲大乱,是为君大忌。其实我也不瞒你,前头有端妃的的例子,这回再抬举她的姊妹,叫人说起来朕是昏君,专觊觎别人的女人,传出去也不好听。你只管放心,音阁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永远不会入我慕容氏。虽说宇文良时早就写了休书,但她终究跟过他一程子,朕要万无一失,只能像当初各地杀头胎似的,宁枉勿纵。&rdo;

他说的杀头胎,是大邺建立之前的事。当时群雄割据,胡虏曾经短暂统治过中原。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的镇压,如果毫无人xg,那是极可怕的。为了便于看管,各村各县派遣一个胡人家族镇守地方,那些胡人首领们兴起了一种风cháo,但凡出嫁的新娘,初夜权必须jiāo给他们。百姓屈ru至极,又无力反抗,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其后出生的头一胎纷纷砸死,以避免血统混淆。

婉婉听他这么说,心头陡然一跳,&ldo;您要gān什么?&rdo;

皇帝的眉毛慢慢挑起来,笑了笑道:&ldo;朕不过拿来一比,你把哥哥当成什么人了?这音阁,留是不能留的,白扔了又可惜,给她找个小吏安置在京里,将来孩子也好师出有名……朕毕竟不是个绝qg的人呐。&rdo;

这样听来,婉婉倒又有些同qg音阁了,机关算尽,最后却是这样的收尾。果真天下什么话都能信,唯独不能信男人的花言巧语。自己的哥哥,她不能过多苛责,毕竟音阁怀着目的而来,本就咎由自取。她现在自顾尚且不暇,也管不得别人怎么样了。

&ldo;南苑王那头,哥哥打算怎么料理?还是等我去了金陵,给我别的示下?&rdo;

皇帝摸着下巴,在地心转了好几圈,&ldo;朕暂且还没想到,横竖你先嫁过去再说吧。&rdo;言罢话锋一转,换了个松散的口气道,&ldo;你也别蛇蛇蝎蝎的,朕不过是防患于未然。毕竟你出降后,他就是驸马,只要他安分守己,瞧着你的面子,朕也不会将他怎么样的。&rdo;

婉婉站起来,对他深深肃了肃,&ldo;既然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回去了。您这殿里烟太大,对圣躬无益。着人开开窗吧,没得窝住了,人久待不好。&rdo;一面说,一面退出了北池子大殿。

连绵的雨雪没完没了,走在穹隆下,天也发霉了似的。婉婉拢着暖袖轻轻一笑,&ldo;铜环,你都听见了吧?&rdo;

铜环由始至终都在,经过都听明白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轻叹:&ldo;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您三分听人言,七分还是得由心。&rdo;

她郁郁道:&ldo;外人算计我,我还好不往心里去,自己的哥哥也这样,我实在很难过。&rdo;她不想哭的,但是眼泪自己就流下来了。转过头在肩上蹭了蹭道,&ldo;我刚才在想,如果出降的途中能逃了多好,管他们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可我逃不掉,就像五七上回捉的大蝴蝶,拿针钉在抱柱上了,前胸后背破了dong,没有力气了。&rdo;

处境这么艰难,很多人都没法想象。世人眼里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不足?可是人上人也有他们的辛酸和无奈,就算发现势头不对,碍于骄傲和自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听天由命。

南苑王回金陵去了,每隔十来天就有一封信,从不间断。婉婉坐在薰笼上逗弄松鼠,看见宫女托着信件呈到她面前,她接过来,随手就扔进炭盆里,吩咐以后不必回禀,处置了就是。所以后来有没有南苑王的消息她不知道,倒是铜环替她记着,一共接了五次,第六次差不多就是她出降的时候了。

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喜事,上回皇帝继位是在一番大变故后仓促完成的,即便称作喜事,也只是在前朝。婉婉的婚事不同,毕竟是肖铎亲手cao办,规格十分高,也应了皇帝早前的吩咐,&ldo;一切好看为上&rdo;。花了多少钱,她并不清楚,只知道自己陷进了一场混战,嫔妃们因为后宫无后,连谁给长公主开脸这种事,也争得面红耳赤。

张娘娘被废,如今最大的应当是贵妃,太后却并未指定贵妃,反嫌&ldo;旁人粗手笨脚的,伤了长公主&rdo;。大概知道婉婉和音楼jiāo好,这回没有挑拣音楼是先帝才人出身,特许音楼进毓德宫,也算成全了她们最后的qg义。

音楼为她扑上粉,棉线绞起来,绷成一个三角,细细在她脸颊滚过,她能听见寒毛断裂发出铮铮的声响。

音楼一直在问:&ldo;疼么?疼的话我轻一些。&rdo;

她是金枝玉叶,但这点痛还是忍得住的,坐在杌子上说不要紧。等她滚完了,脸上辣辣的,便埋在她膝头不肯起来了。

音楼知道她难过,自己先哭了,&ldo;你别这样,去了还能回来,等你想家了,捎信给厂臣,让他去接你。&rdo;

婉婉摇头,&ldo;我去了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么个大活人,也不怕南京那里生吃了我。就是舍不得你们,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逢,也许一辈子都不得见了。你在宫里,万事都小心些,还有厂臣……虽然现在如日方中,可是历辈执掌东厂的都没有好结局。&rdo;她抬起头,勉qiáng笑了笑,&ldo;我是盼着你们平安的,但愿三十年后咱们都还在,那时候再办个大宴,好好醉一场。&rdo;

其实她腿里没力气,鼓了两回劲儿才站起来。站起来了就不能趴下,她咬着牙让人给她穿上翟衣,戴上博鬓,收拾齐全了入奉先殿拜别祖宗,向皇帝和太后辞行。

太后泪眼婆娑,整了整她的jiāo领,又整整她的霞帔,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