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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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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第1页)

一切都是异常的寂静,——好像昨天在街上那样大喊大叫的人们,今天都躲在家里,回想着那个不平常的日子。

忽然,她眼前浮现出年轻时看过的一幅情景:

在查乌莎依洛夫老爷家那个古老的花园里,有一个长满了睡莲的大池子。在秋天的一个灰朦的日子里,她刚好从池边走过,看见池子当中有一只小船。池水黑黑的,非常平静,小船好像是贴在凄凉地落着黄叶子的黑水上。这只孤零零的没浆没棹的小船,一动不动地停滞在晦暗的水面上,被干黄的枯叶包围着,令人感到无限的悲哀和莫名的痛苦。

母亲当时在池边站了好久,心里好生奇怪,是谁把这只小船从池边推开的,到底为了什么?那天晚上,查乌莎依洛夫家的管家的老婆,一个老是蓬着一头黑发、步履轻盈的小个儿女人,在这个池子里投水自尽了。

母亲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脸,她的思绪抖颤着回到了昨天的印象中。于是,她深深地陷入了昨天记忆的情形中。两眼直呆呆地瞅着早已冰凉的茶碗,就这样僵坐了许久。

其实,在她心里燃烧着一种希望,希望看见一个聪明而质朴的人,以便向他请教许多问题。

恰恰与她的希望相符合,在午饭之后,尼古拉·伊凡诺维奇来了。可是,母亲一看到他,又突然惊醒起来。她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的问候,就低声说:

“啊,您不该到这儿来!这样太不小心了!被人看见了会把您抓去的呀……”

他紧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推了推眼镜,将脸凑近母亲,很快地说:

“事先我早跟巴威尔和安德烈讲好了,如果他俩被抓去,——第二天我就接你到城里去住!”他亲切地解释着,随后又担心地问:“到家里来搜过了?”

“来过了。到处都搜查了,也摸了。那些人啊,真是半点良心和谦耻都没有!”她大声回答。

“他们要谦耻干什么?”尼古拉耸了耸肩膀评说着,接着向母亲说明搬进城里去住的必要性。

母亲听到这种充满关怀的亲人般的言语,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双眼和平地望着尼古拉;她虽然听不懂他的理由,但却深感惊奇,自己为什么对他有这种亲近感和信任呢?“若是巴沙要这样做,”她说,“而且对您没有妨碍……”

他打断了她的话。

“那您没必要担心。我只单身一人,我姐姐也是偶尔才来上一趟。”

“可是,我不愿意白吃您的……”她脱口而出。

“如果您愿意,总会有工作可做的!”尼古拉宽慰地说。

对母亲来说,所谓“工作”,已经和她的儿子、安德烈以及一班同志们所做工作的概念,不可分割地融在一起了。她朝尼古拉走近一步,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真有工作可做?”

“替我照料那小小的、单身汉的家……”

“我说的不是这个,不是家务!”她认真地轻声说明。

她很难受了叹了口气,好像他不能理解她的心愿,便使她的感情受了伤害。尼古拉站起身来,那双近视眼里带着微笑,沉思地说:

“哦,有了!在跟巴威尔见面的时候,您能不能想法子问问他,那些需要报纸的农民的地名……”

“那我就知道!”她很高兴地叫道。“我可以找到他们,并且照您的话把事情办好。有谁会想到,我身上带着禁书呢?工厂里也拿进去过——感谢上帝!”

她突然真的想要背起口袋,拿着拐杖,沿着大路,经过森林和村庄,到什么地方去。

“我亲爱的,让我做这件事吧,我求你了!”她说。“为了你们,我什么地方都敢去。我可以走遍各省,不论什么地方我都可以找到的!我可以当一个巡礼的女人,不分冬夏地四处走,一直到死——我的命运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仿佛看到自己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巡礼的女人了,站在农舍的窗下,靠着基督的名义,挨家挨户地请求布施,于是,禁不住有点悲伤起来。

尼古拉小心地握住母亲的手,用自己的温热的手把它抚摸了一下。然后看一看表,说:

“这事以后再谈吧!”

“我亲爱的!”她喊着。“孩子们是我们做母亲的最宝贵的东西,是我们的心肝儿,他们已经献出了他们的自由和生命,毫不利己地走向牺牲,——我当母亲的,怎能什么事都不管不做呢?”

尼古拉的脸色变白了,他尊敬而又亲切地望着母亲,郑重地说:

“要知道,我听到这样的话,今天是第一次……”

“我能说什么呢?”她悲伤地摇着头说,随即又无力地摊开了双手。“要是我能够说明当母亲的心,那是……”

她被她内心的力量鼓舞着,那种力量渐渐增长着——她站起身来;愤怒的言语像一股汹涌的热潮,使她的大脑兴奋起来。

“许多人听了都会哭的,……哪怕是歹人,是没廉耻的人……”

尼古拉听着也站起来,再看一看表。

“她,就这样决定——您搬到城里我那儿去,好吗?”

她默许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搬?早点吧!”他问过之后,又温和地加了一句:“可当真啊,不然我要替您担心。”

母亲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和她有什么关系?他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微笑着,站在她前面,——驼背,近视,穿着普通的黑衣服,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和他酚有些不大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