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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2页)

李老汉不停地喘气,头颤动地说:“啊……啊……你问老百姓么?……跑贼去了!”

敌人排长问:“妈的,跑什么贼?”

李老汉长一口短一口地呼吸。他用那昏花冰冷的眼,瞅那些腰里缠着包袱的强盗,说:“不晓得!”

敌人排长贼眉溜眼地到处看了一阵,脸上的气色缓和了一点,问:“这村子周围有没有土匪?”

李老汉说:“什么土匪?我们边区这十来年,不要说土匪,你就把金子丢到大路上,也没有人拾!”

那个敌人龇牙咧嘴地骂:“你装什么糊涂?老子问你哪里有共军,有八路军?”

李老汉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扶住墙,说:“啊,八路军么?兵行鬼道嘛,咱们老百姓说不来!”

话没落点,一群强盗就吓喊、臭骂,枪托拳头落到老汉头上、身上。……

拴牛拉着李老汉,尖喉咙哑嗓子地哭喊:“爷爷!……”李老汉扶住墙想爬起来,但是两条腿软酥酥的不由自主。他爬起来又倒下去,头昏眼花,天也转地也动。他咬住牙,又强打精神站起来,扶住孩子的肩膀,说:“拴牛,死,也要站起死,拴牛,扶我一把……爷爷是黄土拥到脖子上的人了,旧社会新社会都经过了。拴牛!爷爷活够了!”他颤巍巍地站着。绷着嘴,嘴边一条条的折纹,像弓弦一样紧;胡子颤动。他那很深的眼窝里射出的两股光是凶猛的,尖利的,冰冷的。站在他面前的几个敌人,在他的眼光威逼下,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那个敌人排长吼叫:“来!把这个老家伙捆起来!”

一霎时,李老汉被五花大绑捆起来。拴牛紧紧地抱住爷爷的腿。李老汉感觉到拴牛抱着他的腿,这感觉使他心酸!敌人搜索连连长来了。这家伙,脑袋不大,下巴挺尖;一身是黄卡叽布衣服,脚穿黄色的长筒皮靴。他把他的排长问了一下,就贼眉溜眼地把拴牛拉到一边问话。

李老汉吐着口里的血,瞪起眼,长长的眉毛和睫毛在颤动,厉声高喊:“拴牛!”

一个匪徒上去打了李老汉一巴掌,说:“你打什么电话!”

李老汉鼻子口里血直淌,他喘着气,抬起头,直挺挺地站着。如今,只有如今,他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衰老。

那个敌人连长,把拴牛拉到一边,假眉三道地说:“我们是八路军,国军打到延安我们掉了队。八路军在哪里?你说。我给你钱。给你糖,快说!”

拴牛说:“你不是八路军。八路军我常见哩,不打人,不骂人,也不捉鸡,可和气哩!”

敌人连长两手插在裤兜里,两腿叉开,把拴牛端详了一阵。又把那美国式的帽子推在脑后,点了根纸烟叼在嘴角,问:

“小崽子,你认错了,我们不是八路军是什么军?”

“白军!”

一个敌人问:“啥子叫白军啊?”

拴牛怯生生地说:“顽固军。”

那个匪军连长脸一翻,上去一脚把拴牛踢翻在地,用膝盖压住拴牛的胸膛,又打又骂。

拴牛又哭又喊:“爷爷!爷爷!我……我。”

李老汉被一种强大的感情控制了,他呐喊:“拴牛,你什么也不知道。他要问什么,爷爷都知道。”

几个匪徒一听,龇牙咧嘴地跑到李老汉跟前,说:“贱骨头!你早说何必受这份洋罪。说吧!”

敌人解开李老汉身上的绳子。李老汉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护着孩子,心一酸,泪水涌满了眼眶,他连忙把脸捂在孩子的背上,让眼泪往心里流。他思量:说什么哩?说我们的队伍就在后面山上?这千万使不得。不说吧!拴牛人小,万一说出了实话。……霎时,万千事情闪过眼前。他想起了十多年以前,自己跟上刘志丹同志闹革命,打土豪、分田地……

他想起了这多时村里人都说的话:“活是边区人,死是边区鬼!”心里又筹思:“我们的队伍就在山上哩!他们不会跟你们这帮恶煞善罢甘休的!”一想到这里,他觉得心劲又大了:

说不定自己的队伍会呼呼呼地扑来,搭救他爷孙两辈人。敌人排长掏出一把票子,说:“老头子,不能亏你。你说哪里有八路军,指一下就行了。”

“指一下就行了?你要我把良心卖给你?畜生们,你们算找错人了!”李老汉心里盘算。

拴牛望着北面的山头,一个匪徒顺着孩子的眼光急问:

“这边山上有吧?”

李老汉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但是他还是稳堰堰的,脸色凝然不动,说:“老总!他们前两天是在这边山上哩,昨天夜间跳过延河到南边山上去了。只有七个人,大约是游击队,成不了啥气势!”

敌人搜索连长喊:“马云山!带这个老头子到对面山上搜索。注意!根本找不到向导,不能让老头子跑掉。”

李老汉面色蜡黄,形容枯瘦,但是目光炯炯,非常庄严、自尊。他一颠一跛地走着;望那前面移来的几株枣树,枣树干枯而刚劲的枝杈,撑在天空,无畏地迎着冷风。拴牛死死地拉住李老汉的后袄襟。他眼珠子发痴,像是吓得迷糊啦!

李老汉朝前走一步,心就抽一下,像是他一步一步走近了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