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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伏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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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2页)

此时卢元在外间听到动静,正欲跨步进门,抬头却见这番光景:狐狸倒在桌上,旁边散落了一碟菜肴,而太守闻声便匆匆朝自己看来。卢元这些日子以来与狐狸相处久了,见尽它糊涂有趣的模样,畏惧之情自然减了几分,当下倒显得分外关心在意:「大人,照六怎么这样?」

太守敛唇,却似是慌了手脚,一时也不能答应。卢元何曾见过他们家大人这副模样,不禁觉得有趣,可到底「人命」要紧,也顾不得再多看两眼。卢元伸手贴着狐狸发汗的颈项,目光移向了桌上的剩菜,转声便猜道:「莫非是吃坏了肚子?」

萧太守见了卢元,心神稍定,也就学着伸手暖了暖狐狸的肚子,接而便柔声问道:「照六,可是肚子疼了?」

「疼……」然而狐狸却只是紧闭双目,呜呜却答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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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看着心痛,一边替它揉着肚子,一边便向卢元问来:「莫非真的是吃鸡吃坏了?」

「可是那头鸡是新杀的啊……」见着太守逼问情状,卢元但亦觉得委屈。说到那头鸡,可是他们省吃省用才省回来的。须知道这种没有油水可捞的清水衙门,平常能用肉包子解馋解馋就很好了,若不碰上三牲五祭,谁又能指望吃得上肉?

也就是最近太守下令,才一旬杀上一头鸡来让大家吃喝。衙门的人自然是高兴的,吃起来也万般珍惜,吃了肉骨头还要留来熬汤,熬过汤没味道了,还沾点辣酱含在嘴里解瘾。太守自己那份却留着不吃,挑好骨头,就等着让狐狸来尝。衙门里大家都吃同一头鸡,不见谁有问题,若不是在外头吃到脏东西,想必也不会出事才对。

「可是那样也不对啊?」卢元满心满念的寻根究底,不觉便把心中猜想说了出口。要说狐狸在街上吃坏了肚子,那是绝无可能的。若是一般野狐,或许还会在来程误吃鼠饵脏食。然而照六却不同寻常狐狸,它可是个路痴,便是同一条路走了几百遍,也是不辨方向,总得让下人带着来才成。既然有人跟着,自然亦和甚么肮脏之物沾不上边了。

卢元算来算去,也算不出当中缘由。瞧见狐狸难受模样,也亦于心不忍,不禁便幽幽叹道:「究竟是为甚么呢?」

「大人,关于修寺的事,张大人说……」这时一个差役大概是有公务要报,提着信函便走了进门,一见到平躺在桌上呻吟的狐狸却顿时瞪目结舌。「咦?狗狗是怎么了?」

「好像是吃坏肚子了。」卢元见着他们家大人愁眉深锁,不欲回答的模样,亦只得苦笑代答。

那差役听了,倒比卢元还急,连声便道:「甚么?我、我马上去找街角的牛医季大夫来看看!」

说罢差役便拔腿要跑,顿时又像想到甚么似的,刹停了脚步便回头问卢元:「说来……牛医会看狗吗?」

「呿、呿,我和你一起去吧?」卢元瞧见他一副慌忙样子,只怕差役坏了大事,转身便要与他一同离去。「那么大人,我们很快就回来了,你……」

卢元本想说句「不用担心」,可见到他们家大人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不禁感到多言也是多馀,提了差役领口便匆匆往外间走去。

此时太守对房间内发生的一切却似是茫无所觉,只见他目光专注,凝视着狐狸的肚子便喃喃道:「……照六,你是怎么了?」

此时狐狸软软的肚子里却突然有个小骨头冒起,就这样刺了他的掌心一下。

十三 同相依

那个小肚子沉沉的,彷佛是坠了铅一般,把五内都塞得结结实实,几乎再腾不出一丝喘息的空间供空气流入。太守在外头看着难过,狐狸自己亦不见得好受,那胖胖的身躯越缩越小,几乎就要把自己扭成一团。

「呜……」狐狸的头颅使劲往肚子收去,轻轻哼起了求援的声响。然而那呼救声着实过份微弱,是以连菩萨亦未尝在意,而弥陀就更加是充耳不闻。渐渐爬升的痛楚犹如丝线,顺着刺在肚皮上的压力,一步一步地依着针步把狐狸的五脏穿透。

扑通的心跳声,唧啾的悲鸣。狐狸的毛都被汗湿透了,重重压在眼皮上,便连神智亦开始变得迷糊起来。我要死了,我死定了。这样的觉悟在心头冒起,狐狸不甘地乱扒着爪子,然而抵上的那面墙却轻轻地把它的指掌回弹,软软的便把狐狸给包纳起来。

难道真的是要死了吗?我不要!我不要!狐狸摇了摇尾巴,垂下了耳朵,然而终归还是逃不过,紧紧地便被压在牢笼当中。郁闷的空气被大口大口地吸进肺内,狐狸疼极了,张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副利齿狠狠便往那面肉墙咬下。或许是有谁在叫了,还有谁在打它的头,只是狐狸却管不了那么多,一声惨叫过后,顿时两眼发直,扑通便堕入一片黑暗当中——

黑暗无边无际地往外蔓延开去,昏沉的颜色逐渐麻痹了视觉,狐狸在其中跑着,听着脚步的回音,慢慢便变得不辨方向。光线、气味、形状、触感……丢失的感觉使狐狸停下脚步,发出一丝悲鸣。「啾。」当然是没有谁来回应它的,它垂下头颅,把掌心贴向冰冷的地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往何处。

——照六。

狐狸竖起了耳朵。

是谁在叫它呢?

「照六。」

那声呼叫越发清明起来,狐狸往前一瞪,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开了眼,一道金光随即铺天盖地的淹了过来。它前面有另一头狐狸,白的,额前有两个黄点儿,似是丰厚的眉毛一样醒目地落在眉心。

「照六。」白狐是这样叫它的。「你怎么就不长教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