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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庄子上人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这么对付的;除了点灯和吃盐巴就可以不花现钱了;也没有现钱可花。这不免是一种恶性循环;日子于是越过越穷;越穷就越是不思改变。我的想法是打破这一格局;将那点可怜的现钱用于扩大再生产。如此一来;我们家的日子就比村上其他人家还要穷了。
这个道理继芳自然是明白的;但她信任我;或者说是由着我。但每次提起钱的事情来;还是会面露忧虑之色;这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安慰继芳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今年咱们多种点生姜就有现钱了。年前卖辣椒;不是得了一些钱吗?如今的生姜行情看好;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泡桐也长得快;三五年就成材了;我们还要养猪、养鸡。。”
“这鸡不是养着吗?”
“品种不行;饲养方法也成问题。”我说;“回头你跟邵娜说一声;让她帮咱们搞点新品种;还有养鸡、养猪方面的书。”
“我说不清楚;还是你自己跟她说吧。”
“没关系;我写下来;你交给邵娜就是了。”自从上次看演出见过邵娜;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但我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恢复了。每次都是继芳去找邵娜;托她去梦安的时候帮我们捎点东西。继芳和邵娜相处得不错;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继芳似乎在故意把我和邵娜拉近;而邵娜似乎碍于继芳的情分;故意不再和我接触。真不知道她俩在搞什么名堂。当然了;我也没有机会或者说是愿望走出园子。
这时候起了一阵风;把继芳的大襟棉袄吹得紧贴着身子;她的腰身完全显露出来了。继芳吐着唾沫;大概是有土吹进了嘴巴里。看继芳别着头;因躲避风吹三角头巾飘起来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心疼。“继芳;没去过梦安吧?”我问。
“没。”继芳说;似乎有一点害羞。
“想不想去呀?”
“没事去那儿干啥呀?”
“这回;咱们去县里的医院里生孩子;你说好不好?”
继芳龇牙一笑;说:“费那么大的事;划不来;我们在家生。”
我说:“你不想去县城里看看?”
“想。”她说;声音很小。
“那就去县城的医院里生。”看得出来;继芳的心思有些活动了。但嘴上却说:“人家会笑话的;我又不是没生过伢子;正月子就是为巧他妈接应的;村上的伢子都是他妈接应的。”
我说:“那样不卫生。”
“我又没那么金贵;你没听人家说过;农村人生伢子就像母鸡下个蛋?”
这是什么话呵。我瞪大了眼睛看继芳;看了好一会儿;一时间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继芳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他爹;快些个;还有一半树苗子没栽呢。”她说。
“不行;这回我们一定要去县医院里生!”
“没有上医院的钱呢。”
“卖了生姜就有钱了。”
我说;“我算过了;你是八月临盆;七月;我们就把生姜给卖了。”
“哪有这么早卖生姜的?”
“早卖卖的是嫩姜;反而比卖老姜来钱。”
“生姜还没有种呢。”
“种起来那还不容易?”
“你的伢子随你。”继芳说。
30
七月下旬的一天;我真的去成集街上卖生姜了。之所以没让别人去卖;是怕他们不懂行情;卖不出一个好价钱。
一大早;我就将生姜从地里起了出来;抖掉上面的泥;装进了扁筐里。然后;戴上为好的草帽;换上为国的衣服;就挑上担子出了桥口。脚下也换上了为国的解放鞋。这身行头我一直保存着;衣裤上面缀满了补丁;就像铠甲一般;套在身上让我觉得非常安全。
天还没有亮;一路上只闻狗叫;不见人影。
快到成集的时候;路上才看见了一些行人;和我一样;也都是去成集街上赶集的。没有看见大范大队的人———他们被我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这时候太阳出来了;照着前面的担子黄灿灿的;那是我的生姜。我回头一看;后面的担子也黄灿灿的;依然是我的生姜。
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离开过老庄子了;甚至没有离开过兄弟两家的园子。那次去大队部看演出除外;那也是在晚上;况且也没有走这么远。因此除了很久没有挑担子;肩膀磨得有点疼;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到了集上;我卸下担子;将两只扁筐里的生姜合并到一只扁筐里。实筐子往空筐子里一套;扁担往地上一横;我往上面一坐;就开始卖生姜了。草帽檐儿自然拉得低低的;眼睛从脱线的地方向外看。
成集街依然是成集街;这集也依然是集。
只是以前赶集;我在土街上挤来挤去地看热闹;这次却蹲在街边卖东西;视野自然不同。以前我看见的是满街的人头;这会儿看见的是无数只脚。穿什么鞋子的都有;老头鞋、懒汉鞋、解放鞋、草鞋、绣花鞋、人字拖;也有光脚丫子的。无数的脚杆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有的站住了;一个声音便自上而下地问我生姜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