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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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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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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执意要回梦安;邵娜也没有阻拦。她的意思是让我快去快回;去县知青办开了证明;尽快赶回南京。

大许一大早就去厂里上班了。邵娜上完两节课;送我去长途汽车站。由于时间尚早;我突然想起来去看一眼父亲。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压制不住了。邵娜反复地劝阻我;但无济于事。

邵娜的意思是我现在的身份特殊;老人没有准备;何况胜利在望(我看不出来);千万不要有什么差池。等有关的手续办妥了;再去看我父亲也不晚呀。邵娜又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让我再咬牙忍一忍。

是啊;是啊;这么多年了;我甚至很少会想起父亲。我认为我们这辈子肯定是见不着了。

我从来都不敢想和自己的父亲见面的情景。可现在;有什么已经起了变化;我已经来到了南京。父亲就在不远处的那栋房子里;正凭窗而立;等待着他的儿子。再让我遵守当年的誓言已经不能够了。

一股莫名的勇气突然升起;在它的支撑下我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不顾街上车来人往。好在回家的路我非常熟悉;况且目标异常明确。

邵娜跟在我后面;一路小跑着。她不断地提醒我:“当心!当心!”来南京后还是第一次;不是别人带着我;而是我领着邵娜向某处进发。

街景这时候也起了变化;滚滚向前的车流不再像以前那么令人畏惧了;城里人看上去也不再那么的凶悍霸道了。由于疾走;我不禁带起了一阵风;路边的行人纷纷避让。甚至那些高楼大厦也不再一味高大;显示出可亲的一面。

过马路的时候;我差点没被一辆带挂斗的解放牌卡车撞倒。司机从驾驶室里伸出头;大声地骂道:“不想活啦;二哥!”我并不觉得这是骂人话;就像我真是他的二哥一样。邵娜赶紧上前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脸色吓得煞白。然后我们过了马路。

终于到了北下路旁边的三条巷。十年过去了;它还是那么的僻静。脚下的石子路隔着鞋底硌着我的脚;让我觉得那么踏实。我又看见了煤炭店、老虎灶、剃头店门前旋转不已的。

卫生院长长的围墙上探出盛开的月季;似乎还是十年前的模样。这番光景不禁使我激越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变得复杂难言了。脚步也不知不觉地放慢了。

邵娜终于和我走成了并排;她仍然在劝我:“晓飞;还是别去了吧。”

“我就看一眼;没准爸爸不认识我了呢。”

“别把老人吓着了。”

“不会的;我有数;你尽管放心。”

“等把手续办完了;回了南京;再向你爸爸报喜也不迟呀。”

“要是办不下来呢?再说;我也不想再来南京了。”

邵娜急了起来———八成是故意的:“你怎么一点信心都没有?办这种事哪有那么顺的?总会碰到困难的。金处长不是说了吗;只要知青办出一个证明;他们就接收。”

“谈何容易;”我说;“要是我爸他还能动;让他跑一趟肉联厂;证明我是他儿子;也省得我去开证明了。”“你真是在乡下待久了;脑子转不过来。”邵娜说;“这种事得单位出面;私人证明哪能行呀!”

反正;她就是不希望我去看父亲;这点我已经看出来了。我也懒得多费口舌;对邵娜说:“反正我想去看看。”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四十八号大院门口。

邵娜知道不可能再阻止我;蹙着眉头说:“那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我也不勉强;用手整了整衣服领子;就推开铁皮大门进了院子。

我们家住在院子东边的那排平房里;左手第二个门。很久以前;左手第三个门也是我们家。“文革”以后;我下放以前那间房子就被父亲单位的一个军代表的亲戚给占了;理由是我们家一共两个人;一间房子够住了。这当然和父亲遭到批判有关。他长年待在五七干校里;接受劳动改造;实际上后来我们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然后;我和父亲掉了个个儿;我去了广阔天地;他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继续参加生产劳动;回了南京。父亲的问题也有了初步结论;叫做“靠边站”。工资照拿;但需要在当地居委会的监督下从事改造。一段时间以来;四十八号大院里的公共厕所就是归我父亲打扫的。所有这些信息都是我下放的头几年里从父亲不多的几封来信中得知的。毕竟十年过去了。

此刻;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院子变小了;就像以前院子的一个缩小的模型。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比例不对。是我长大了?还是在广阔天地里待久了?或者时间化作空间;使往昔变得窄小?其次是院子里过分安静;几乎没有人———当年它可是非常热闹的。

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推着自行车出来;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哐的一声将自行车提过院门的门槛。

右边的平房前面;一个女人在两棵大树间拉着的铁丝上晾被子。一面晾被子一面拿眼睛觑我。

父亲的房子门窗紧闭;那门窄小得令人生疑。但无须怀疑;当年我用铅笔刀刻画的一个小人儿犹在;只不过刻痕已经暗淡;变脏了。

我瞄准那小人儿;用右手指关节在上面叩击。

就这样敲了好一会儿;门后终于有了一些响动。

啊;我的老父亲趿拉着拖鞋来开门了。我告诉自己;无论父亲多么老迈都不要吃惊呵。可门打开后;我还是惊讶不已;万万没有想到;门后站着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少妇。套着一件宽大的男式圆领汗衫;下面是一条印花睡裤;满头的卷发器摇曳。

少妇面颊浮肿;眼睛里的一丝惊愕瞬间转变成了厌恶:“你找谁?”

我怯生生地问:“请问罗家生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