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不灭的村庄(上部)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11部分(第1页)

会议召开之前,酸杏就得了风声,说现场会不在杏花村开。

他曾悄悄地问过杨贤德,说杜主任说好了的,要在咱村开现场会,咋说换就换了呢。俺们可是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哩,弄得堤坝跟绣的鞋样儿似的好看,还特意组织人编排了几个拿得出手的文艺宣传节目,比公社过年汇演的都强。这儿可是杜主任最赏识的噢。

杨贤德笑着拍拍酸杏略显憔悴的肩膀,说北山一村人多势大,工程规模大了你村好几倍,有代表性和说服力,还是杜主任亲手抓的点儿呢。不在那里开,还能挪哪儿开去。再说,你村也够露脸的了,杜主任亲自审定你村的典型材料,还要在大会上大张旗鼓地宣传推广你村的经验做法,你还不知足哩。

酸杏红着脸道,这儿也比不上在咱村开好哦。

杨贤德又说,你村的那个叫木琴的,可是个厉害角色呢。我也跟你讲过,应该把她好好培养培养,你就是不着急。我听说杜主任专门叫组织委员老沈和妇联主任老胡这两天就去你村考察呢,要叫她干村妇女主任。

酸杏睁大了眼睛道,是么,是么。又急忙转换了口气说,我也正想向公社汇报呢,准备现场会开完了后,就立马把她扶到妇女主任的职位上。除了她,现今儿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咧。

杨贤德就催道,那还等什么呀,赶紧去汇报嘛。

酸杏身不由己地跑去找老沈和老胡,说木琴怎么怎么能干,怎么怎么好。村班子老早就发现了这么个人才,一直在注意考察她呐。现今儿火口儿到了,村里一致同意让木琴干妇女主任。请领导快去调查审核,早早给村里解决悬了好几年的大问题,也让“半边天”们早日顶起一整片儿天呀。

老沈和老胡就说,幸亏你来哩,要不我们还得跑十几里山路去找你对口儿呢。这样的话,咱也别跑这趟冤枉腿儿嘞,正好我们几个都在。现在就填个批复,让扬秘书盖上公章,拿回去开会宣布,叫木琴立时上任。

边说边做,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批复就捏在了酸杏的手里。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张纸,想,这就算板儿上钉钉儿地定死啦,他对这个女人还没想清楚嘛。但他绝不敢再说自己对木琴还没弄准儿,得等等看看才稳妥呀。心里也恨恨道,平时弄点儿鸡毛蒜皮的事,不是今儿推就是明儿拖。这回倒是利索,连到村里去考察的程序也免了。领导放个臭屁,他们闻着比肉还香呢。

回村的路上,本就因了现场会的换点而郁闷的心情,又平添了一层更深的忧虑。

自打木琴接手妇女组长,提出了一系列改革意见,酸杏就本能地对她产生一种隐忧。到底是什么,他也一时说不清。但是,这种隐忧时时占据在他的心里。随着妇女们渐渐归拢到了一起,准时守规地上工生产,他的隐忧就像块阴影样儿地在心里渐渐扩大。

出于本能的自我防护心理,他没有把杨贤德的话当真儿,而是有意把木琴看得淡淡的,以此缓解自己过于敏感的神经。他想揣摸透木琴的内心,找出自己无端忧虑的原因后,再行定夺。

谁知,现场会没挣到不说,自己还弄巧成拙,稀里糊涂地让木琴这么快就干上了妇女主任,实在说不清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这么闷闷地独自走路,便觉这路的漫长,时间的缓慢。及到迈进自家院子,就感到两腿发软,腰酸背疼,心里堵得慌儿,极想找个什么引子发泄一通。思前想后,还是没敢这么做。毕竟自己的事体只能由自己来处理,怨不得别人。况且,老娘正躺在西屋里,不敢让她看出啥变故,瞎替自己焦心呀。

酸杏从小就是个出了名的孝子,父亲去世得早,成家后,与自己的女人一起尽心尽意地伺候照顾老娘,从没有过一句怨言牢骚,这也是村人敬重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老娘的病倒,也是这段时间来最叫酸杏焦躁的事了。

近几天,酸杏娘已经不能下床活动了。

大半年来,她的身子骨儿一直很赖,咳嗽,气喘,胸闷,下肢渐渐浮肿着。晚上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白天精神头儿又差,饭也懒得咽,茶也不愿进。话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自顾自地唠叨个不停,却又口齿不清,唔唔喔喔地,外人一概听不懂,只有酸杏俩口子和酸枣能听明白。

酸杏娘说得最多的,就是回忆小时和年轻时的往事,大多都是在娘家的日子里,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说到兴致处,高兴了就咯咯地掩嘴偷笑,伤心了就委屈得抽泣流泪,整儿一个实实在在的老顽童。有时,还经常煞有介事地说,老头子来了呢,就依靠在屋门口上,穿的还是走时的那身蓝布褂儿,叫他进来,他就是不敢进,说有神灵拦着门,不放他进屋呀。

说这些的时候,大多是在夜里。大人倒觉不出啥来,都说娘是在过阴呢。娃崽儿们却不行,吓得寒毛倒竖屁滚尿流,夜里一齐拥进东屋里,赖在爹娘的床上不起来,还用被子蒙着头,闷得满头大汗也不敢露一丝儿缝隙。即使在白天,也不敢轻易跨进西院。到了大人恶声严令非去不可时,也是相约了结伴前往,听完吩咐或做完事,头也不回地立马走人。酸杏俩口子就一直在西屋里陪伴老娘,挤睡在娃崽儿们的床上。

酸枣看到哥嫂没白天带黑夜地伺候娘太辛苦,就坚决要求替换他俩歇歇。酸杏女人苦笑地指指西屋里仅有的两张床,一张躺着娘,另一张就是他俩夜里的栖身之地,哪儿还有空闲地儿哦。酸枣就早来晚走,好留出空闲儿让哥嫂多照顾些屋里家外,兼顾照顾好自己。

尤是这样,也把一大家子人拖得筋疲力竭,堪堪地也要一个个倒床不起。但是,一家人还在咬牙坚守着。

酸杏还叫茂林的哥哥茂青赶着队里的牛车到镇上,专程把自己多年的好友公社卫生院老中医姚大夫请进了家中。姚大夫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医,祖传的一手好医术,又到南京科班院校进修过,是公社卫生院的顶梁柱儿,在全北山公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是外公社的人有了疑难病症,也会远路风尘地去请姚大夫看病。

姚大夫进了门就满脸的笑容,上前拉住老人的手,问这儿问那儿,着重问了大小便的情况,查看了老人黯紫色唇舌,捏住手腕上的脉穴把了一会子的脉相儿,又用听诊器前胸后背地捣鼓了一气儿,便对酸杏娘说道,没事,没事呀,身子骨儿结实着呐。我给开付中药吃,很快就好哩。

起初,酸杏一家子还真以为像姚大夫说得那样,个个欢心喜悦。连酸杏娘自己也信以为真,一个劲儿地向姚大夫道谢,并让酸杏女人快点儿给大夫做饭去,说这么大老远地赶来,一定要好好招待客人哦,等我好了,必去公社谢姚大夫呢。

酸杏满心欢喜地把姚大夫让到东屋。

还没斟上茶水,姚大夫就开口了。他说老人的病快不行咧,得的是肺原性心脏病,已经到了后期,得有个心理准备吔。

酸杏心里顿时凉冰冰的。

姚大夫宽慰道,老人也到了时候哩,儿女都尽了心,无憾了呀。又说,我再给开付药方子,回头叫送我的人把药拿来服用着试试。能见好,那是烧高香哩。就怕不顶啥事,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哦。

接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个小本本,龙飞凤舞地开就了一付药方:

桃仁12g  杏仁12g  广地龙15g  昆布15g

全栝蒌15g  平地术15g  琥珀3g  檀香6g

海浮石18g

嘱咐道,这中药用水煎服,连服三天,要是还不见效果,就赶紧考虑安排后事吧。

几付汤药下去,如小石子投入了村前池塘里,不见一点儿动静,酸杏娘身上的病症甚至还越显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