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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的村庄(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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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第2页)

木琴洋洋自得地瞥他一眼,不屑答话。

半个月后,公社沈书记亲临杏花村,亲自主持召开了全村党员大会,宣布了公社党委关于撤消木琴同志党内处分和恢复村干部职务的决定,并痛心疾首地说:“木琴同志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思想教育课。我们的思想有些守旧落伍哩,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县委扬书记说了,下一步,我们要加强学习,提高认识,来一个彻底的思想整顿、作风整顿、班子整顿,紧跟时代节拍,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带领广大群众共同奔上富裕的道路。”

谁也没想到沈书记的腔调儿一下子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党员们稀稀落落地鼓几下掌,拿眼直瞅酸杏。酸杏满脸通红地含着烟袋,两只手不停地抠着脚气病越来越重的脚丫子。

刚收完秋,县委杨书记的话就见效了。全县大规模地开展了一场基层班子整顿活动。杏花村首当其冲,就此拉开了木琴与酸杏之间的争权战。

遥远的曙光(8·1)

酸杏当村支书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他的老谋深算,贺家女人的贤德施恩,再加之杏花村几大族姓之间错综复杂的势力派别和勾心斗角的小肚鸡肠,使酸杏稳稳当当地坐在杏花村头把交椅上,雷打不动,风雨侵不到身上。就如一个不倒翁儿,不管怎样地磕碰触动,依然安稳地蹲坐在山村里,呼风唤雨,指点江山。

刚刚尝到胜利的喜悦,又得到县委扬书记撑腰的木琴,显然忽视了这一点。她直接向酸杏所拥有的牢不可破的地位发起了挑战,竞争村书记这一重要职务。

所以有这样的心思,是木琴在被宣布恢复职务的那一刻起突生发出来的。

她蓦然发觉,整日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犹如天神般的沈书记们,也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更不是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化身。甚或他们的思维定势已经大大落伍了,与自己的思维判断力比起来,竟有着极大的差距。在没有深入其中,且没有对比较量之前,她不敢有这样的狂妄之想。但是,经过了一年来的痛苦磨砺和无助地奔波碰壁,她重新审视着自己,剖析着自己,对自身的分析、思考和判断能力有了重新的认识,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了再上一层楼的实力和条件。首先,有新任县委书记的认可和支持,她的腰杆儿顿时粗壮了许多,说话有了充足的底气儿,也找准了今后发展的突破口儿,那就是领着村人放开胆子地寻找致富的门路。这是上面大力号召村人热切拥护的新路径,没了顾虑和羁绊,只看谁人起步快走得远了。 其次,酸杏在卖杏事件中一反常态地表现,令她心寒意冷。她仍然不能理解一直被自己视为做人楷模的酸杏,竟会趁火打劫地帮着别人整治自己,这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由此看来,酸杏若继续执掌村中大权,他走的仍会是老套路,受穷的依然会继续受穷,受累的依然会继续受累。由此推之,村中的闺女依然会继续往山外跑,而村中的男娃儿们依然会因了找不到对象继续做出更急更傻的事儿。其三,有了卖杏的经历,她明白了村人的隐秘心思,一心地想赚钱,却找不到赚钱的门路和领头的人。而自己在此中已经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相信她的竞争,必会赢得村人的支持,从而实现自己的心愿。

其实,因了暂时地胜出,让突如其来的激奋和喜悦冲昏了头脑,木琴对自己进行了过高地估计和忘乎所以地未来展望。第一条的断定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对酸杏的认定却出现了偏差儿。几年后,随着修路工地上那一声炮响儿,那一阵铺天盖地的石子雨破空倾注而下的时候,木琴彻底地认识了酸杏,并对酸杏从心底生发出了终其一生的愧疚。这当然是后话。

木琴的竞争手段极其幼稚可笑。她所采取的措施是四处溜门儿,拉拢人心,到处数说穷的害处富的好处,以及自己的一整套致富计划,就是将杏林归拢起来,组织人员集中管理,秋后统一分红。仅此一项,每户每年就有千八百元的收入。

酸杏在意识到木琴的险恶用心后,着实慌乱了一阵子,坐卧不安如热锅里的蚂蚁。他的嘴唇上冒出了晶亮的水疱,掩在嘴唇上稀疏的胡须里,像一粒粒生杏果的核仁。

为了保住自己既有的地位和利益,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他毅然出击了。与木琴不同的是,他选择了走上层路线,先把村里十几名党员安顿好,又不分白天黑夜地往公社窜儿。

很显然,酸杏很轻易地取得了战略上的主动权,而木琴却犯了一个战术上的严重错误。因为木琴所能宣传到并有着良好信誉基础的,只有那帮吃过卖杏儿甜头的妇女。男爷儿们大都不敢相信木琴唇红齿白悠悠忽忽如天方夜谭般的鬼话,他们只相信土地和汗水。而且,在全村十几名党员中,只有木琴是妇女,这就注定了她此次夺权失败的命运。

这年的初冬,酸杏以绝对优势连任村党支部书记。同时,按照公社的统一部署,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将所有田地、公用设施,以及杏林统统分包给了农户,就连队里的锨镐犁耙也都分给了各家各户,未留一点儿剩余。

这一举措令杏花村人既意外又惊喜。意外的是,这世道变化之快,原本是国家集体财产的土地,竟堂而皇之名正言顺地进了自家的门槛。惊喜的是,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而这命根子现如今竟由自己摆弄了,就像摆弄自己的娃崽儿一样随心所欲,这可是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呀。

田地和杏林在承包上采取抓阄儿的办法进行的。乍看起来,这种办法是古往今来多少辈人最认可最公道的分配方式,每个人的机会均等,全凭运气来掌握,但实际结果又使大多数村人觉得不合理。因为除了木琴家外,其他村干部都抓到了全村最好的田地和杏林。有人猜疑这其中有诈儿,就到酸杏家里闹。酸杏笑眯眯地问,有啥证据么。谁也没有抓住啥把柄,只好认命,做鸟散状,无怨无悔地奔回家里,精心盘算着明年开春该在哪块田地里种啥谷物,哪块田地里需要担进多少担屎粪。

木琴自打夺权失败后,脸上一直挂着笑。承包之后,那脸上的笑容更加剧了。

家人明显感觉到,那不是欢喜的笑,因为它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钟儿和杏仔研究了许多日子,一直没弄清这笑的名称和内涵。直到有一天,钟儿正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杏仔忘乎所以地撞开教室门,不顾全屋同学的惊讶,高举着胡老师那本厚厚的词典,对着钟儿叫喊道:“哥,我知道了,那是冷笑!”

在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声中,钟儿气急败坏地把杏仔摔出了教室。

。。

遥远的曙光(8·2)

日子随着村人在田地上拾粮食拾票子甜美激昂的梦乡里倏忽而逝,醒来时,已是到了一九八二年第一次收获的杏黄时节。

两年前做出叛逆举动的木琴,一下子成了村人学习的榜样。穷红了眼的村人纷纷效仿木琴的做法,一股脑儿地往公社驻地涌去。当然不会再像当年那样鬼祟地出入,而是大摇大摆大模大样地早出晚归。当年那几个与木琴一起做出过惊人举动过后又吓破了胆儿的妇女,则像经验丰富的导游,指指画画地走在最前面,其中有新加入的酸杏女人。兰香和雪娥还带着部分人到了县城里去卖。

在这支浩浩荡荡的卖杏大军中,独独没有木琴家的人影儿。

当时,京儿偷偷摸摸为叶儿买红纱巾的贼瘾早发作了,老早就嚷着去公社,去县城,茂生也忍不住蠢蠢欲动,让木琴钢牙利齿地一顿磕碰,顿时都蔫儿了。

木琴说:“急啥儿急?那么多的人都涌到公社、县城,卖杏的比买杏的还多,价儿能上去么?老实呆着,我不发话,看谁敢动一指头儿。”

果然,茂生和京儿都没敢动杏果一指头,只是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圈儿。

果不出木琴所料,全村百十口子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钉在县城和公社驻地的大街上,齐声吆喝,互抢生意。按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能够斗胆支付这方面消费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尽管有成堆成群的人围着杏儿摊,惊叹这杏儿的大又圆,还是闭紧了满是唾液的嘴巴,捏紧了空瘪的钱袋儿。

于是,村人只得互相压价出卖,从一毛到五分,又从五分到一分,有的干脆一分两斤地卖。按她们的想法,卖一斤赚一点儿,不卖的话一分钱也不会有。几个打头儿的妇女直骂:“日他娘的,贼怪了,两年前一两毛钱都抢,现今儿一分钱也卖不动,真真大白天撞见鬼了。”

直到这时,人们才猛然发觉,曾发现并鼓动干这生意的木琴家,竟然眼瞅着树上越来越熟透了的杏果按兵不动。

一天吃完晚饭的光景,兰香和雪娥领着几个妇女婆子来到木琴家溜门儿。雪娥故作吃惊地问道:“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