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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垒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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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1页)

徐树铮付之一笑,照原定时间,带了随员上车。北京到天津二百四十华里,普通车三小时可到。过站不停的专车,只须两小时,但因兵车壅塞,每站必停。随员们心里恐慌,不断下车去催;冯玉祥的运输司令,一名撤职的师长许祥云,不断接到驻各站的联络参谋报告,感到难于应付,想了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打了个电话给张之江,请张之江给尚在途中的徐树铮去一个电话,说明兵车拥挤,路线调度不开,以致耽误专车的行程,请徐树铮原谅。

冯玉祥要杀徐树铮,并命鹿钟麟主持其事,张之江是知道的;他是基督徒,为人亦比较忠厚老实,不知道鹿钟麟明知徐树铮已经出京,而并无行动,原是解患于无形的一种手法。只当徐树铮是私下逃出北京,所以很诧异地说:“咦!鹿总司令怎么没有来电话?等我问一问再说。”

一个电话打到北京卫戍总部,鹿钟麟知道事情坏了;以冯玉祥治军之严,他不敢暗示张之江装糊涂,容徐树铮过关,只慢吞吞地答说:“小徐出京,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正要向督办报告。请你先转饬各车站,尽量拖延专车的前进,等我跟督办通过电话,看他有什么指示,我再转告你。”

过了个把钟头鹿钟麟的回音来了,“督办要我转告你,等小徐的专车一到廊坊,要你即刻把他毙了,并请你连夜派人到天津,把陆承武接到你的司令部,天亮以后,督办会派专人到你司令部,跟你商办一切善后。”

张之江一听,大惊失色,嘴里不断吸气:“这么办,不妥当吧?”他说:“小徐现在还是国家的特任官呢!”

“这是督办的命令,有什么办法呢?”

“既然是督办的命令,当然只有服从。不过,督办要派人来,最好请他下一道手令,交来人带来;一切请来人主持办理,我尽力协助他就是。”

鹿钟麟答应着,将电话挂断。张之江便派他的参谋长张钺到廊坊车站等候;到了一点钟左右,专车进站,张钺进入卧车,推开车门,只见徐树铮穿着睡袍,坐在床沿上抽烟看书,便先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双手捧上一张张之江的名片。

“报告专使,我们都统正好有事,不能来迎接;特为派我来请专使,到司令部休息一下,等天亮再走。”

“不啰!天太晚了,我不去打搅啦。请你替我谢谢你们都统。”

“是。”张钺又行了个礼,退了出来。

预先想好的步骤,软的不行来硬的,一名少校军官接着上了车,傲然说道:“我们都统有事跟你商量,请你马上下车,跟我到司令部走一趟。”

见此光景,徐树铮料知不妙,但仍旧很沉着地说:“那一定是冯先生有电报给你们都统了。你先回去告诉张都统,请他再仔细看一看电报,到底怎么说的?是不是弄错了?”

那少校军官不再多说,向外一招手,立刻就有十几名士兵,持着长枪走了过来,在少校指挥之下,将徐树铮架起就走。

“慢点!让我穿好衣服。”

“没有那么多废话!走!”

于是只穿了一件睡袍的徐树铮,在雪里被押上一辆卡车,疾驰到张之江的设在英美烟草公司的司令部,关在一座仓库中;六名随员则关在马棚里;另有从英国公使馆借来摆样子的十七名卫兵,被软禁在车厢中,另作处置。

到了上午八点钟,来了一辆破汽车;车一停,后座钻出来一个穿少将制服的大麻子;麻子粒粒发红,气急败坏地嚷着:“小徐呢?小徐押在哪儿?”

此人就是陆建章的儿子陆承武,是特地将他从天津英租界接了来,跟徐树铮还是日本士官的同班同学,一直叫他“小徐”。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应,惊动了张之江。

“你先别急!”张之江将他拉进屋子,安抚他说:“这回朗公的仇,一定可以报。人已经押起来了,跑不了的。”陆建章字朗齐,所以张之江称之为“朗公”。

“我现在就去宰了这个小子!”陆承武仍旧在吵:“人呢?”

“不!不!”张之江硬推着他坐了下来,“冯先生已经派人下来了。现在徐树铮的几个随员在会议室,你先跟他们说几句话;等冯先生的人一到,再去办徐树铮的问题。”

于是陆承武被领到会议室,对着徐树铮的随员大声吼:“小徐这个小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今天要宰了他,剜他的心,给先父报仇。”

陆承武破口大骂了一阵,为人劝走。徐树铮的随员被困在会议室中,等待凶信;但心情非度日如年,而是越等越觉得有希望,窃窃私议,有的说,冯玉祥可能还不敢擅杀大员;有的猜测,段祺瑞可能已得到消息,出面在干预了。

这样等到下午四点钟,希望断绝;冯玉祥所派的一个西北边防督办公署的军法官,是当过王宠惠内阁司法总长的徐谦的侄子,从张家口坐火车到了廊坊,一见张之江,交出冯玉祥的手令;然后将陆承武找了来,三人密谈片刻以后,张之江派一名副官,带着四名枪兵,陪着陆、徐二人,去执行了冯玉祥的命令。接着,张之江的副官长,到会议室宣布:“徐树铮是陆建章的儿了陆承武所杀,冤冤相报,不与诸位相干;我们都统力保,释放各位。不过大家要具一份切结,打手印、罚咒,不会泄漏真相。否则诸位全家性命难保。”大家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办完手续,还照了一张相;然后领了短程的火车票钱,各奔前程。

第二天报上登出来两条新闻,一条是陆承武发表通电,手刃徐树铮为父报仇;一条是冯玉祥打给段祺瑞的电报,说“徐上将有功国家,不幸在路途为匪人劫害,死状甚惨,请政府优予褒恤。”但段祺瑞毫无作为,因为在他内心相信这是因果报应;而就他执政的立场来说,“褒恤”便须“惩凶”,凶手已由陆承武自己承认,明言为父报仇,如果查办的话,抖出当年徐树铮枪杀陆建章的经过,试问又该当何罪?因此,不作为是最好的作为。

徐树铮的尸首,是张之江的卫生处长苦苦哀求,说他是徐树铮的学生,愿以一门老小作保,请求殓葬。张之江要他出具切结,说明徐树铮为陆承武复仇所杀,始准所请。此人本名段大洪,但投效国民军时,不知为何,改了姓洪。

徐树铮的尸首,盛殓后由他一名卫士,用骡车运到北京;段祺瑞痛哭之余,买了一口极好的桶木棺材,重新盛殓。少不得也要开追悼会,挽联无数,而最受人注目的,是徐世昌所送的一副:“道路传闻遭兵劫,每谓时艰惜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