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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 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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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部分(第1页)

分空旷,就连翻动书页的声音也清脆可闻。宋然埋着头,一本又一本地翻看,并不开口,也并不看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亲自一本本过目,他应该能猜到,即使里面真的有什么档案记载,也早已被江原运出了长安。

我再一次叫来门外侍从,换去壶中冷掉的茶水,不记得已经是第几壶,只看见夕阳的余光从窗棂透进来,将房中的一切染上金黄的光晕。我隔着摇摇欲坠的书册向对面望去,宋然的面容被黯淡的光线清晰地勾勒出来,他比以前要瘦,专注的神情却还跟以前一样。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平静得让人忍不住产生错觉,好像一切都不曾改变。

宋然将手里的册子放到一边,再拿一本时,目光与我相触,他手臂僵住。成山的书册哗然倒塌,打进我的怀里,又滑落在地。我急忙伸臂扶住另一堆,又弯腰去拾地上的书册,这时,耳边忽然有个几不可闻的声音传来:“你……好么?”

我颤抖了一下,抬起头,书案上已经再无阻挡,对面的人眸子带了几分关切,却比冷漠更像讽刺。我淡淡地笑:“宋大哥,时至今日,你还想听到什么回答。你都看到了,是不是要我亲口对你说一声‘我很好’,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过下去?”

宋然握紧了手中的书册,低低道:“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殿下再叫我一声‘宋大哥’。”

第六十六章 物事两非(中)

我自嘲地笑:“旧习难改罢了,宋大哥还不是依旧叫我殿下?虽然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

宋然沉默片刻,缓慢地吐字,好像每一个字都无比珍重:“属下心里,殿下永远是殿下。”

“可是宋大哥再不是那个宋大哥。”

宋然垂下眼睑:“近来经常想起幼年时候,与殿下一同背书、习武、贪玩的情景。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咬住唇,笑道:“还提这些做什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宋然停了一停,续道:“还记得当年攻下蜀川最后一座城池,殿下骑在燕骝身上,银甲灿烂耀眼,与我相对而笑。总觉得人生得意时,莫过如此。”

我站起来,怀里的书册纷纷掉在地上:“如果宋大哥只是为了叙旧,那恕我不再作陪。如果你想听一句回答,我可以告诉你:我很好,没有死,也没有废了武功。你可以安心回南越,继续当你的大将军,以后还可以做上将军,没有人再压在你的头上与你争功。”

宋然也站起来,好像迟疑了很久,终于道:“殿下准备何时回南越?”

我笑了笑:“我不会再回去,你如果不放心,还可以再射我一箭,看我能不能再次躲过。”

宋然听到我的话,全身微微一颤,静静别过脸道:“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最对不起的就是殿下。其实比起现在,我情愿在殿下身边做一辈子的副帅,笑傲沙场,生死追随。”

我笑得酸涩:“好一个生死相随。宋大哥真是比谁都明白哪句话更能刺痛我。如果能重新选择,我宁愿从不认识你,至少这样,那一箭穿身的时候,还可以坦然接受。”

宋然一动不动地立在我对面:“属下愧对殿下的信任,辜负殿下的情谊,自知纵死难偿万一。”

我讥笑道:“说什么偿还,你又拿什么偿还?我失去了最信任的朋友,失去这么多年的信念,你怎么偿还?”

宋然很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永远冷静的声音里有了一丝颤抖:“我明白,一箭射出,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但却从没想过,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连皇上也要置你死地。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殿下已经不在了,忽然发现,什么都不再有意义。恨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他微微咬牙,好像要把什么用力挡住,“那日在战场上,看到殿下张弓射来。落马的时候,我在自私地想,若是这样死了,就不用如此日日煎熬,活在对殿下的愧疚与想念里。”

我神色一变,看见他额角隐约的一点新痕,背过身去:“去年此时,你一箭断情,如今我还你一箭,从此两不相欠罢。回去转告赵誊,我在这里,如果他有本事,尽管派人来杀我。”

宋然笑了一声,除了很小的时候,我几乎没听到过宋然的笑声,他高兴时从来只是微笑,我不知道,原来有人可以笑得这样空洞。

他轻轻道:“怎么可以不亏欠?殿下自己九死一生,却终究对我手下留情;宋然本应报答殿下赤诚相待,却将你伤得最狠,怎么可能不亏欠?”他又空空地笑,“至于赵誊,我永远不会转告他,他永远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你的消息。”

“为什么?”我苦涩道,“你已经投靠赵誊,难道不该与他同进退?还是你以为,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我还会傻得相信?”

宋然越过地上纷乱的书册,走到我面前:“我不敢奢求殿下相信,殿下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已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我涩然笑道:“过去我也曾想,如果当初就那么糊涂地死在南越,那才是老天对我的眷顾。”

宋然默然良久:“燕王,似乎对你很好。”

“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殿下,是为了他留下么?”

“也许吧。”

宋然低声道:“他的心机很重,野心很大,你……不会是他的对手。”

我淡淡道:“可是他从没害过我。”

宋然定定地看着我,他的手握得很紧,紧得像要将自己关节捏碎:“总有一天,我会把南越的皇位交到你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