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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乱世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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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第1页)

韦德在百里茜身边,拽着她的手,怞着鼻子,自己啪哒啪哒地走着,但思嘉早已筋疲力竭,实在没有怜悯这个受惊孩子的心肠了。她只觉得厌倦——居然生下他来!她只觉得迷惑不解——怎么会跟查尔斯…汉密尔顿结婚的呢?

“思嘉小姐,〃百里茜抓住女主人的胳臂小声说,〃可别让咱们到塔拉去呀。他们不在那里。他们全都走了。说不定他们死了——俺妈和所有的人。〃实际上思嘉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大大激怒了她,她立即甩脱了百里茜抓住她的胳臂的那只手。

“那么,把韦德的手给我吧。你可以就在这里坐下,别动了。”“不行,小姐,不行呀!”“那就闭住你的嘴!〃可这马走得多慢啊!马嘴里冒出的白沫和淌下的涎水都滴落在她手上,她心头不觉响起她曾经跟瑞德一起唱过的那句歌词——但其余的记不起了:只要再过几天,就能把这副重担御掉——“只要再走几步,〃她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哼着,〃只要再走几步,就能把这副重担卸掉。〃后来,他们总算爬到了坡顶,塔拉的橡树在就在眼前,黑糊糊的一大片高耸在陰沉的天空下。思嘉赶紧朝前望去,看有没有什么灯光。可是哪儿也没有。

“他们都走了!〃她心里想,胸口像压着冰冷的铅块。〃走了!〃她掉转马头,驶上车道,这时头顶上交抱着橡树把他们隐蔽在一片漆黑中了,思嘉眯细眼睛仰望着这条黑暗的隧道,看见前面——啊,真的看见了?难道是她那疲倦的眼睛在跟她捣鬼?——啊,前面是塔拉农场的砖房,尽管模模糊糊看不十分清楚。家!家!那些可爱的白色墙壁,那些帘帷轻拂的窗户,那些宽敞的走廊——它们全都在她前面那一片朦胧之中吗?或者这黑暗好意地把一幅像麦金托什家住宅那样的惨象给遮住了?

林荫道似乎有好几英里长,而她使劲地拖着那骑马却挪动得愈来愈慢了。她瞪着眼睛在黑暗中搜索。屋顶似乎还很完整呢。这可能吗——这可能吗——?不!这不可能。战争是毫不留情的,即使对塔拉农场这座仿佛能保持五百年的房子。战争是不可能放过塔拉的。

接着,朦胧的轮廓渐渐清晰了。她拉着马尽量走得更快些。那些白色墙壁真的从黑暗中露出来了。塔拉逃过来了!而且没有被烟火薰黑呢。家呀!她抛开缰辔,放开脚跑了这最后几步,随即一跃上前,想抓住那些墙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接着她看见一个人影,朦胧中看不清楚的人影,从前院走廊的黑暗中隐约出现,站在台阶顶上,还有人在家里啊!塔拉并不是荒无人烟呢。

她正要喊,要欢呼,可是却咽在喉咙里了。房子黑沉沉的,毫无声响,而且那个人影也没有挪动或向她招呼。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塔拉完整无缺,可周围同样是笼罩着整个破碎乡村的那种可怖的寂静。这时那人影开始移动了,它僵硬地缓缓走下台阶。

“是爸?〃她沙破地低声喊道,可几乎还在怀疑究竟是不是他。〃是我——凯蒂…思嘉。我回来了!〃杰拉尔德拖着他那条僵直的退,向她走来,像个梦游人似的一言不发,他走近了,用惶惑的神态看着她,仿佛相信自己是在梦里。接着他伸出手来,搭在她的肩上。思嘉感到他的手在哆嗦,好像他刚做了一个恶梦,现在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女儿,〃他好不容易才叫出声来。〃女儿。〃他随即沉默了。

怎么——他成了个老人!思嘉心里想。

杰拉尔德的两肩耷拉着。他的面孔虽然看不十分清楚,可是她看得出脸上已没有那种活力,杰拉尔德的安静不下来的活力;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里也有着几乎像小韦德的眼睛那样吓呆了的神情。他已经变成了小老头儿,而且很衰弱了。

如今,一种茫无根据的恐惧抓住了她,仿佛从黑暗中猝不及防地向她猛扑过来,她只得站在那里,瞪着眼睛朝他看着。所有的疑问像潮水般涌来,可是却在她嘴边被堵住了。

从车里又传来微弱的啼哭声,杰拉尔德好像在竭力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

“那是媚兰和她的婴儿,〃思嘉赶紧小声说,〃她病得很厉害——我把她带回家来了。〃杰拉尔德把他的手从她臂膀上放下来,挺了挺肩膀。他慢慢向马车走去,那姿态使人蓦然惊诧地记起过去欢迎客人的塔拉农场主,仿佛杰拉尔德是在模糊的记忆中说话似的。

“媚兰姑娘!”

媚兰的声音咕囔着,寒糊不清地。

“媚兰姑娘,这就是你的家啦。十二像树村已经给烧了。你得跟我们住在一起了。〃这时思嘉想起媚兰受了很久的折磨,觉得必须即刻行动了。她这又回到了现实世界。现在得把媚兰和她的孩子安置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还得着手去做那些能够替她做到的琐屑事情。

“她不能走呢。得叫人把她抬出来。”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伴着一个黑影从前厅的门洞里钻出来,波克跑下台阶。

“思嘉小姐!思嘉小姐!〃他一路喊叫着。

思嘉抓住他的两臂。波克,塔拉农庄的台柱子,就像那些砖墙和廊檐一样宝贵呀!她感觉到他的眼泪簌地落在她手上,他一面笨拙地拍着她,大声说:“你回来了!真高兴,真——〃百里茜也放声大哭,断断续续地咕囔着:“波克!波克,亲爱的!〃还有小韦德,他被这些大人的伤感劲儿鼓起勇起来了,便怞着鼻子嚷道:“韦德渴啦!〃思嘉把他们都抓在手里,听她使唤。

“媚兰小姐在车里,她的婴儿也在里面。波克,你得把她十分小心地抬上楼去,安排在后面客房里。百里茜,你把婴儿和韦德带进屋去,给韦德一点水喝。嬷嬷在不在,波克?告诉她,我请她来一下。〃波克听了思嘉这种命令的口气,怎敢怠慢。于是他走到马车边,在马车后厢摸索着。他把媚兰从她躺了这么久的羽绒床垫上半抱半拖地搬出来,媚兰忍不住声吟了几声。随即波克用强大的两臂把她抱起来,她像孩子似的将头搁在他肩上。百里茜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牵着韦德,跟着他们登上宽阔的台阶,走进黑暗的穿堂去了。

思嘉迫不及待地用几个流血的手指摸索父亲的手。

“她们都好些了吗,爸?”

“两个女孩子好起来了。”

接着是沉默,在这沉默中一个可怕得不能言语表达的想法形成了。思嘉不能,就是不能把它说出口来。她一次又吞咽着,吞咽着,可是突然口干得仿佛喉咙两壁都粘在一起了。

这是不是对可怕的塔拉沉默之谜的解答呢?仿佛是回答她心中的那个问题,杰拉尔德终于开了口。

“你母亲——〃他刚要说下去又停顿了。

“唔——母亲?”

“你母亲昨天故去了。”

思嘉紧紧抱住父亲的胳臂,摸索着走过宽阔而黑暗的穿堂,那里虽然漆黑,却像她自己的心一样熟悉。她避开那些高靠背椅,那些空枪和那些带突出爪脚的旧餐具柜,觉得自己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向后面那间小小的办事房走去,那是爱轮经常坐着不停地记帐的地方。无疑,她一走进那个房间,便会发现母亲仍坐在写字台前,她又会抬起头来,手里握着笔杆,带着优雅的香气和悉卒的裙圈起身迎接她这疲乏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