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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雨如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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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转调踏莎行(第1页)

邱霖江说希望她能和他比肩而立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没隔几日,他带她去见了一个人,却是曹永鸣的女友。

那天是周日,邱霖江忽然说要带她出去,如蕴以为只是出门转转,便随随意意就跟他上了车。哪料车子却在弄堂口的一家茶馆门前停下了。推开包间的木移门,一位身穿枣红色长袖包臂旗袍的女子俨然已端坐榻上。

如蕴有片刻的睖睁,而后便见那女子率先站起来,笑吟吟地对着她和邱霖江道:“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那女子的声音极好听,仿佛宛转的夜莺一般。微微迎上前,她继续说:“一直都听永鸣夸赞弟妹,今天终于见到了,果真是个水灵的姑娘。”

邱霖江挽着如蕴也脱鞋上榻,笑道:“嫂子可真会夸人。”他转过头对如蕴介绍说,“这位是曹永鸣大将军的心头人,顾妤缦小姐。”方才听顾妤缦提“永鸣”时如蕴便隐约猜到了,忙浅笑唤道:“将军夫人好。”

顾妤缦是个有性格的,眼波一流转,道:“千万别叫我将军夫人,我可不嫁那曹老头!”邱霖江禁不住勾唇:“永鸣哪里至于是‘老头’!”听他们这么说,如蕴倒不明白了,只疑惑地望着他们。妤缦见如蕴那不敢问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霖江,你可真捡了个宝!”顾妤缦素来率直,又看着如蕴笑道,“弟妹,我同永鸣虽然彼此相慕,但并非一定要嫁给他。他有他的世界,我有我的天地,女人离了男人,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如蕴心里很是震撼,这震撼不啻于上次听邱霖江说的“比肩而立”。她转头望他,迎上一对棕色的眸子。那张脸虽无太多神情,然而那双眸子却温暖得紧,一下子在她心底掀起更多的惊涛骇浪。

到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他此番的用意:他让她结识顾妤缦,因为他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和他比肩而立。他不打妄语,言必信,行必果。

顾妤缦早已走过了三十年华,这些年同曹永鸣风风雨雨里过来,也见过了太多的人和事。饶是她,看着如蕴和邱霖江目光相视的情景都不由得感慨,做邱霖江的妻子,真是赵如蕴的幸事。

收回目光,如蕴心里已然翻滚了百来回。她慢慢地抬起头,慢慢地将视线投向顾妤缦,然后嘴角绽露一朵笑容,道:“嫂子,往后若是你有空,如蕴便来缠着你,可好?”

听到她的话,他在一旁微微笑了。

就这样,如蕴认识了顾妤缦。起初,她们只是时不时地一块儿喝个下午茶。日子一久,相熟了之后,如蕴越来越发觉顾妤缦的大方聪慧来。妤缦有着很是独立的个性,向来不惧人言,也总是处变不惊。怕是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真能配得起曹永鸣吧。

再往后,如蕴才晓得原来“善幼堂”的日常事务竟是由顾妤缦独力亲为的,顾妤缦,才是“善幼堂”所有慈善活动的真正行为者。

知晓这个真相的那晚,如蕴闷闷不乐了许久。她捧着一本书倚靠在床头,邱霖江洗漱之后也掀开被子上来,只当她在翻书,然而好几分钟过去后,书页半点未动。

他起先微带揶揄:“在我面前还要装模作样?”她抬眼睨了他一下,不曾说话。他继续幽幽道,“果真没有话要同我说?那我这就歇下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很小:“若是……若是我永远也变不成妤缦嫂子那般的女子,你……”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也不晓得究竟要问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偷偷地将他的话记在耳里。他问她看过《TheTheoryofMoralSentiments》没有,她趁他不在家时悄悄地翻看。他希望她能更坚强独立,她便努力地跟在顾妤缦后头学习,盼着自己能早一日与他比肩。

也许是因为沈清赐将她置于了死地,在她以为自己的心快要痛得如灰烬一般时,他却先一步拉住了她,如同那日在宴会厅拉住她出绝境一样。没有过多的话,也没有过密的举止,他似乎只是无意中在她快要跌进深渊的时候,将她本快要如灰烬的心好生地稳住了。

就好比一个过路人,在看到她即将落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他带她去参加宴会、他从杀手枪下救出她、他介绍她与顾妤缦结识,这一切,都是他的援手。

她不爱他,可是她无法不在意他。所以在越来越感知到她和他之间的云泥之别时,与其说是闷闷不乐,倒不如说是她慌了。

察觉到如蕴的不对劲,邱霖江略微沉吟了片刻,尔后却微微笑了。他说:“我以为怎么了,却是这件事。”他的笑令她更觉心慌,面上却不显,只是用力地瞪他。被那双乌黑的圆眸瞪着,邱霖江的笑意反而渐渐加深。如蕴自己都不曾发现,现在的她在他面前越来越多地显露原本的性情,再不是从前的疏离有礼。

估摸着她心里怕是已慌到极点,他终于不再开玩笑,敛容正色道:“你为何要变成顾妤缦那样的女子?”将被角掖好,他的手环上她的腰,继续道,“你便是你,纵使你比现在坚强了独立了,那也还是你。”

将她微微揽近,几乎面贴着面,他轻声说:“你善良,单纯,被人欺负时总不晓得抗击,骨子里却又带着倔强,我娶的便是这样的你。现在,我只是想助你能更好地生活于这乱世,只是希望假若有一日我身陷险境时你能也拉我一把——如蕴,我并不是要你变成另外一个人,我要的只是你自己。”

他如此自然的一番话却生生说出了她的泪花。

那一刻,如蕴心里头一次觉得,原来嫁给他,是这样好的一件事。

邱霖江和如蕴的相处越来越好,家里头有双眼睛的都能瞧得出。邱卿悦最是会插科打诨,有一日在院子里碰见正一块儿散步的那两人,她不避开,反而凑上前去。卿悦冲着如蕴,故意挤眼睛打趣道:“二哥,你这招可真高!英雄救美,再来个乘虚而入,二嫂怎的会不对你……高,高极了!”

她在那边挤眉弄眼,闹得如蕴一个大红脸,却是惹得邱霖江沉声了,道:“卿悦,我记得你今年也十八岁了吧?倒是够岁数了,回头给你寻个真正有高招的,你看如何?”难得听他跟自己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卿悦顿时噤声,晓得自己的不识趣扰到了二哥,脚底一抹油,她飞快地往回跑,只道是寻太太去。

然而有人心里欢喜,自然也有人为此心里不痛快的。

这日上午,邱志宏和邱霖江方出门,二房的母女俩就按捺不住了。秦秋玲扭着水蛇腰走在前面,到陆芸的房门边时停了一停,手扶住墙边,满脸是笑容道:“哎哟,姐姐,真是难得在你房里看到二少奶奶呀!”

如蕴正在同陆芸问早,循声向门口望去,正是秦秋玲保养得宜的脸。其实往日里如蕴的问早并不少,只是撞见二房的机会不多。但听见二太太的这句话,她还是禁不住双颊发热,低低唤道:“二妈早。”

陆芸自然是向着儿媳妇的,笑着道:“如蕴这孩子就是有礼数,我早告诉过她不用问早,她偏不听。”秦秋玲的嘴角不易觉察地撇了撇,面上的笑容依旧,道:“这般说,姐姐还真是得了一个好儿媳。哪像若菡那死丫头,成天唯唯诺诺的一点都不灵泛!”邱怜绮从后头探出一个脑袋来,倒是乖乖巧巧地唤了声:“大妈、二嫂,早。”

秦秋玲最近刚烫了一个新兴时髦起来的推波纹发式,其中点缀了两枚酒红色的盘扣发卡,衬得那张脸格外得楚楚动人。她拉着怜绮进来,毫不客气地在陆芸和如蕴的对面坐下,左腿搭到右腿之上,覆好旗袍的下摆。端起脸,她似是瞧了如蕴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仔细一端详,二少奶奶的气色越发好了。”

和秦秋玲打交道,如蕴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浅浅笑了笑,她看了一眼陆芸后道:“都是老爷太太关照得好。”顿了顿又道,“二妈的气色也甚好。”秦秋玲摆摆手笑,说:“哪里比得上你们年轻人!这不,我看姐姐的脸色怎的似乎比前些日子差了许多?别不是……好东西都入了儿媳妇的肚子呀!”邱怜绮也跟在后面帮腔:“对啊对啊!大妈,不若等会儿我让常嫂去我们那儿取些人参来给您泡茶?”

见陆芸似乎不知说什么好,如蕴莞尔一笑,回道:“妹妹说笑了,人参若是补得太多也不见得好。二少上礼拜刚给母亲买了些洋货的补品,回头看看若是还有,给二妈也送些过去吧!”

秦秋玲的面颊僵了一瞬,然后立马笑着更亲切道:“二少果然是个好孩子。对母亲这般孝顺,想必对二少奶奶就更加体贴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挑拨的意味已经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但如蕴岂能让她的一箭三雕如愿,想起邱霖江对她说过的要“欺负回去”的话,她微笑地对秦秋玲说道:“二妈这话是怎的说?莫不是大哥对大嫂竟比对二妈还要亲?二少总同我说‘百善孝为先’,如蕴身为二少的妻子、母亲的儿媳,也正在好生学习呢!”

手指捏紧帕子,秦秋玲尽管面上维持着笑容,心底怕是早就想指着如蕴的鼻子大叱了。她这才明白,有了如蕴,今后想要拂了陆芸的面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闻不见闻地轻哼了一声,秦秋玲嚯地站起身,终于拉着邱怜绮走了。

而如蕴心里也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转头对陆芸微笑道:“母亲,今天阳光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陆芸亦是笑着点头,如蕴便挽着她一同去了。

邱霖江那晚并不曾回家用晚膳。他到家的时候,已是繁星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