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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雨如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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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愁倚阑干令(第1页)

这日,邱霖江从百货公司回来时才三四点钟的光景。在楼梯口遇到常嫂,常嫂惊讶地笑道:“二少今日回得真早。”她说着又抬手指了指楼上,“二少奶奶在楼上书房呢!若是见到二少,她定会高兴极了!”邱霖江点了点头,微笑着一路上楼。

如蕴果真是在书房。门没有关,邱霖江疾步到门口时,却突然顿住了步子。在书桌前,如蕴伏趴着,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深色的桌子上,被下午最明晃的阳光照得如缎子般发亮。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好一会儿,呼吸轻而平缓。

他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走近了,才发现她原来竟赤脚踩在地板上。他微微蹙了蹙眉,生怕她这般睡觉会着凉,却又不愿就这么唤醒正睡得香的她。就这样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再上前一步,轻轻摇她的肩头:“如蕴、如蕴。”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睁开眼。他摸摸她柔顺的发,说:“这么睡觉,当心着凉。”她终于清醒过来,慢慢地直起身子,道:“天气这么热,怎会着凉。”他自然不认同,问她:“拖鞋呢?”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说:“还在房里。中午醒来后,便不曾再穿。”

她话音方落,下一瞬,他已经一把抄起她,抱着便往卧房的方向走。她吓了一跳,轻呼出声:“你这是要做什么?”他没有说话,却是用行动回答了她。

大步流星地走进卧房,将她在床边放下来,他才终于开口,道:“把拖鞋穿上。”她只觉有些好笑,心里却又是暖暖的。穿好鞋,她没有立即站起来,依旧在床沿边坐着,微微仰起脸问他:“今日怎么回得这般早?”他也坐下来,直言不讳道:“不放心你。”

如蕴笑了笑,邱霖江继续说道:“顾妤缦那里近来事情有些多,你也去帮帮忙,可好?”她依旧微笑着,淡淡地说:“过些天再说吧,最近这么热,不太想出门。”

他沉默,静静地望着她。其实,他怎会料不到这个答案。自从上回的事情之后,如蕴虽然每日照旧吃饭、看书、睡觉,却忽然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也只有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些神采。她的消沉,邱霖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又不知该如何妥当地同她说,生怕适得其反。

就这么顿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霍地站起身来,说:“收拾几件衣服,我们等下便出去。”她睁大眼睛问他:“这么突然,要去哪儿?”他已然向前迈了两大步,听到她的话又微微回过身来,不容置喙地说道:“我们回双梅。”她腾地一下也站起来,惊讶极了:“现在?怎么突然要回双梅?”他的眼睛很亮,目光却又沉静而坚定。扯唇微微笑了笑,他不回答地转头便走。

尽管听得一头雾水,但如蕴还是依言收拾了几件近日穿的旗袍。刚刚用小皮箱装好,邱霖江便回来了,一边替她拉起皮箱的拉链,一边笑道:“已经同双梅宅子的齐管家说好了,我们这就开车回去。”

她仰着脸望着他,乌黑的眸子攫住他的侧脸。他被她看得转过头来,哂然一笑,道:“看我看得这般入迷,晚点让齐管家给你加菜。”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渐渐地,神色慢慢敛了不少,柔和着目光,缓缓问他:“霖江,其实你是想带我散散心,对不对?”

他恰好拉上小皮箱的拉链,偏过头,微笑地注视着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他说:“别再东想西想了,走,出发吧。”

夏季的双梅其实是避暑的好去处。邱霖江自己开的车,到达双梅的时候已是六点钟的光景,远处落霞满天。朱雀金的余晖给车窗玻璃都染上了一层颜色,带着炎热的暑气。

齐管家果真早早地就候着了,一直等在老宅的大门口。见到凯迪拉克由远及近地驶过来,他激动地一边打开另一侧的大门,一边唤道:“二少、二少奶奶,你们可算到啦!”邱家因着现如今大多数在上海,老宅平日里便只是齐管家与他的老伴儿一块儿看守。

邱霖江停好车,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将如蕴迎下来。齐管家眼疾手快地拎起了小皮箱,热切地笑道:“我那婆娘早就在准备晚膳,你们去房里放好东西就能开饭。”邱霖江微笑着点点头,道:“辛苦你们了。”齐管家忙摆手:“二少这是哪儿的话!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双梅的老宅自然不比上海的宅子,但沉淀了邱家几代人,处处都透着厚重与风霜感。邱霖江从前的卧房在楼上,他一手拎着小皮箱,一手牵着如蕴的柔荑,慢慢地往卧房走去。看起来,床单应是下午刚换过,被褥毛毯也是簇新的。如蕴拉开窗帘,推开床尾旁边的窗户,深深呼吸一口,空气里四溢的全是玉兰花的香气与树叶的味道。

除了过年的时候,这是如蕴第二回与邱霖江回来老宅,因此心里头还带着一丝新鲜感。她从窗户边走回他身侧,问:“去上海之前,你一直都住在这间房里头吗?”他轻轻一挑眉,道:“怎么,不像吗?”她故意将双手背过去,微微一抬颔,状似撇了撇嘴,说:“白色的窗帘、黑色的衣柜,这样单调的卧房,除了你怕是再没有旁人住得了。”他似笑非笑道:“居然嫌弃起来了?”她笑吟吟的,拉过他的手臂,道:“我们下楼去吧,齐妈怕是已经等很久了。”

齐妈确是准备了许多菜。红枣南瓜蜜、酱油白斩鸡、香菜干丝、清汤鱼丸、山药小排汤,以及她最拿手的红烧狮子头。看着摆得满满的一桌菜,如蕴惊叹:“这么多菜,我们两人如何吃得完?”邱霖江已然先坐了下来,道:“慢慢吃,不着急。”

他舀了一碗小排汤,摆在她面前,说:“来,先喝点汤。”见她拿起勺子,又补充了一句:“仔细烫。”齐妈的山药小排汤煲得极好,鲜而不腻,如蕴喝下好几勺,抬起头迎上邱霖江关切的目光,只觉那热气不单单暖了她的胃,更暖了她的心。冲他浅浅一笑,她说:“盯着我做什么,你也快吃吧。”

如蕴这顿饭吃得极窝心。夜色的幕已经拉了开来,用完晚膳,邱霖江与如蕴外出散步消食。这晚的天色极好,星子格外清晰,碧玉盘也格外清亮。抬头看到圆圆的月,如蕴不禁感慨:“又是月半,下个月便到中秋了。”

她犹记得,去年中秋的时候,与家里人走散的她同他在街上不期而遇,于是见识到了热闹非凡的小东门。彼时,他们还形如陌生人。而现在,他却是最令她安心温暖的枕边人。

他接过她的话茬,道:“今年中秋,想不想自己做几个月饼?”她双眼一亮:“你会?”他失笑:“我哪里会,不过,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学。”此事便这么记下了。

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他们走得很慢,悠然地迎接晚风的触摸。暑气还未完全消退去,一阵一阵地蒸腾上来,叫她走着走着有点闷。他注意到了,问她:“可要回去?”她摇头:“难得回来一趟,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这些熟悉的夜景了。”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到最后他们竟来到了小河边。河边的一草一木都还是如蕴记忆中的模样,那株粗壮的桂花树也依旧在夜色中沉默地伫立。现在还未到八月,因此桂花的香气还不曾逸出来。

踩在草地上,一阵又一阵窸窸窣窣的“沙沙”响声。邱霖江先在草地上坐下来,然后拍拍身侧,示意如蕴道:“坐会儿吧。”她依言坐下,双臂环住自己的腿,他则揽住了她的肩。“从前,其实我也常来这里,有时候有些想不通的事,在这儿坐着坐着,吹吹风、看看远处,好似也就慢慢想通了。”

她笑了:“想不到,这河边竟有这般大的用处。”她打趣道,“若是哪天我不小心告诉了哪家报社记者,登出来之后怕是这里的草都要被游人踩平了。”他握起她的一只手,带到自己跟前,指腹暖暖地抚着她的手背。嘴角噙着笑,他转头看向她说:“那,若是哪天报社记者说想要我的居家相片,你也会去提供?”她笑吟吟地点头:“当然,为何不?”

他倏地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问:“真的?”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她的耳郭,她痒得往后缩,然而他却紧紧地禁锢住她,不许她往后缩半点。如蕴终是禁不住,痒得咯咯笑出声来:“好好好,不给不给,快放开我!”

他没有放开她,但也不再故意对着她的耳朵呵气。幽黑的眸子底都是笑意,他的声音低沉而清冽,说:“如蕴,只要你欢喜,我做什么都愿意。”凝睇着他,她只觉得他的眼睛里仿佛都要耀出光来。许久,她从喉咙眼里低低地应了一声“嗯”,鼻子却好像有些酸了。

他低头,鼻尖轻轻触碰她的,面上的神情那样柔软。想起第一回在雨夜巷子里遇到时,他冷着面沉着目光的神色,又想到梳妆台前他最坦露的告白,她的眼睛终是忍不住红了。

闭上眼,她主动将自己的朱唇送上前去。

晚风依旧轻微,但先前的闷热似乎已然被一扫而空。沿岸的垂柳丝绦轻扬,桂花树的叶片也随风发出阵阵的沙沙声。

纵使旁的都是假的,但她晓得,他永远都是真的。

夏日,天总是亮得特别早。才九点多钟的光景,外头已经艳阳高照。大抵是邱霖江平日里甚少放假,如蕴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他却依旧睡得很沉。

再睡不着,她索性侧过身,这样近得仔细端详他。他脸上的线条从来都很紧绷,即使是睡着了也不放松。幸好,闭着的双目到底柔和了好几分。他的发很浓密,额头很宽,鼻子很挺,嘴唇很薄。都说嘴唇薄的男人薄情,但他似乎就是那个例外,她在心里偷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