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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火焰喷射破耳朵丧命 飞身上船猪十六(第2页)

弹瘫倒。它们中弹的部位,基本上都是头颅,穿甲弹穿

透颅骨后,弹头便在颅腔内炸开。这些猪都死相甚惨,

有的脑浆进裂,有的眼球进出。“破耳朵”凭着猪王的本

能在枪响时低下头,一串子弹把它的那只好耳朵打成了

碎片。它哀嚎一声,对着猎猪小组飞扑上来,而此时,

后边那三位身背火焰喷射器的队员以久经训练的熟练动

作前冲三步,扑地卧倒,同时击发,三溜火光,三条火

龙,向着他们各自的前方喷出,并发出一种类似于一百

只白鹅拉稀的合声。那火龙前端一团黏糊糊的烈焰,迎

面包裹了猪王“破耳朵”,火焰轰然腾起,约有三米多

高,猪王“破耳朵”消逝了,只有一团火焰在奔跑,在

滚动,大约二十秒后,便停止运动,就地燃烧。南、北

两面,领头的野猪遭到了与“破耳朵”完全相同的命运。

因为这些野猪,身上都沾着厚厚的松油,是极易燃烧之

物,凝固燃剂只要有一点溅到它们身上,便会引燃它们

的身体。几十头猪身上着火,奔跑,尖叫,只有极聪明

的就地打滚,不聪明的乱窜。它们钻进柳丛,钻进草窝,

引发火灾。沙洲上浓烟滚滚,焦臭熏天。没中枪弹、没

被火烧的野猪们完全被吓傻,丧失理智,无头苍蝇一样

乱撞。猎猪队员们托着冲锋枪,立姿,用一个个准确的

点射,送野猪们见阎王……莫言写道:

这场疯狂的屠杀,用环保的眼光来评价,显然过分。

让野猪如此惨死,也嫌过火。怪不得当年蜀相诸葛亮在

火烧藤甲军之后喟然长叹,潸然泪下。我2005年访问韩

国与朝鲜的板门店,看到在三八线两侧那宽约两公里的

无人区内,成群的野猪在那里追逐打闹,树木上鸟巢累

累,白鹭成群飞翔林表,想起当年我们在吴家嘴沙洲上

组织的这场大屠杀,心中甚觉内疚,尽管杀死的是作恶

多端的野猪。这场屠杀因为使用了火焰喷射器,最后引

起了野火,将沙洲上大片的马尾松林、红柳树丛烧尽,

荒草更是在劫难逃。沙洲上的其他生物,长翅膀的多半

飞了,不长翅膀的,有的钻洞避难,有的跳水逃命,大

半还是被烧烤而死……

那天,我在运粮河南岸的红柳丛中,目睹了沙洲上的浓烟和烈火,听到了爆豆般的枪声与野猪们发疯的叫嗥,我当然更嗅到了西北风吹送来的令我窒息的混合气味。我知道,如果我不是让出猪王之位,必将与野猪们同遭此难,但奇怪的是,我并不为此感到庆幸,我觉得,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与野猪一起葬身火海。

劫难之后,我泅水过河上了沙洲,看到一片片被烧成焦桩的树木,看到那些被烧成焦炭的猪尸,看到环沙洲水边那些被泡涨的动物尸体。我一阵阵地愤怒,一阵阵地痛苦,最后,痛苦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像一条双头毒蛇,啮咬着我的心……

我没有想过要复仇,使我痛苦万端的是一种焦灼的情绪。这情绪使我一刻也不能平静,仿佛一个心理素质欠佳的士兵在大战之前那种状态。我顺着大河逆水而上。游累了便潜入河流两侧的茂密的柳丛,时而在河的左侧,时而在河的右侧。我沿着一条气味的踪迹前进。那气味由燃烧柴油的气味、焦煳猪尸的气味混合而成,有时也混进辛辣的烟草气味和劣质的白酒气味。当我追赶着这气味走了一天之后,我的脑子里才渐渐地出现了那艘罪恶累累的机动船的形象,好像是浓雾散尽之后出现的风景。

那是一艘长约十二米的船。船体用厚达两厘米的钢板焊成,焊缝粗糙,呈现钢蓝色,尖利的边缘上挂着碧绿的水草。船头的钢架上,固定着一台二十马力的柴油机,柴油机带动一个螺旋桨做功。这是一个笨拙而简陋的钢铁怪物。它载着那几个猎人逆流上行。猎猪小组一共十人,其中那六个在县城里有工作的复员士兵完成任务后已经乘公共汽车先期回城,船上的人,是队长赵勇刚、猎人乔飞鹏、柳勇和吕小坡。随着人口暴增、土地锐减、植被破坏、工业污染等诸多因素的综合绞杀,高密东北乡地盘上连野兔野鸡也难见踪影,职业的猎人早已改行,这三人是例外,当年他们掠驴之功靠那两匹狼名扬全县,这次猎猪,更使他们成为众口传颂的英雄、媒体追踪的焦点。他们载着刁小三的尸体,作为这次狩猎活动的一个样板物,沿河上行,目的地是百里之外的县城。对这种时速最快可达十公里的铁壳机动船来说,到达县城,即便是匀速行驶,凌晨出发,傍晚也可抵达。但他们把这次航行,当成了一次夸功的游行。每到一个临河的村镇,他们就靠岸停泊,让当地的老百姓前来参观那所谓的猪王的尸体。他们把刁小三的尸体抬上岸,放在一个空阔之地,供村民们近距离地观看。一些有照相机的富庶人,还抓紧时机,让自己的家人以及芳邻好友与猪王合影留念。县报与县电视台的记者,一直紧密追踪报道。那种盛状,使记者们的笔端都带上了轻狂的感情。什么“万人空巷”啦,什么“观者如堵”啦。猎猪队中的吕小坡曾对队长赵勇刚提出过卖票参观的设想:参观者收费一元,合影者收费二元,摸着獠牙合影者收费三元,骑在猪身上合影者五元,与猎猪小组成员及猪王尸体合影者十元。他的提议让乔飞鹏和柳勇颇为心动,但却遭到了赵勇刚的拒绝。这人身高一米八,细腰阔肩,双臂长过常人,左足微跛,面孔瘦削,神情坚毅,看上去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每到一地,猎猪小组的人都会受到当地干部的盛情接待。席间,觥筹交错;桌上,珍馐罗列。总是由乔飞鹏讲述猎猪经过,总是由柳勇、吕小坡补充细节,每一次讲述都在添油加醋,每一次讲述都缩小着事实与小说的距离,每一次,赵勇刚都是闷着头喝酒,醉酒后,总是冷笑不止,让人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