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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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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第1页)

楚碧天向来是个好学生,进国子监又时日不长,竟是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要告诉他国子监还有这个打板子的规矩。这惩罚一宣布,他就脸色苍白地转过头来问跪在身边的段司明:“怎么要打板子?这也太——太野蛮了吧,咱们可是监生,刑不上大夫——”

段司明自鼻孔里“哧”了一声:“监生?宰相也照样打尼股。没见到朝堂上每天都有拖出去打板子的官儿吗?你记住的那是什么年头的规矩?”

楚碧天哭丧着脸不吭声了。

这也太丢脸了,什么人订的臭规矩这是……家里人若是知道自己在这儿挨板子,是后悔不该送他来国子监念书,还是高兴总算有人能不讲情面地管束自己了?

思过堂里的板子声此起彼伏,堂外来来往往的监生心里头哆哆嗦嗦。据说半年前还有一名监生挨了二十大板被打残了,但愿今天不会有人这么倒霉……

楚碧天和段司明的身子骨倒还捱得住,只是这脸上委实下不来;尤其是领完刑出来时,看见孟剑卿手下那名叫雷钟的卫士时,那脸上更是挂不住了。

雷钟穿着便服,自称是楚家亲戚的家仆,给楚少爷送伤药来了,顺带也送一些给楚少爷那些挨打的同窗。

楚碧天两人就近在段司明的房间里互相帮忙涂上伤药,趴在枕上养着。饭堂的钟声已响,其他人都吃饭去了,说好吃完了给他们带回来。

房中别无他人。

两人互相看看,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要问什么。楚碧天率先说道:“好,坦白说吧,我是云燕娇同师授艺的师弟,家父和家师拜托云师姐好好管束我,然后云师姐又托给了——”

他看看窗外,到底没有接着说下去,心里嘀咕着不知道那个人究竟长了几双眼睛几只耳朵,自己哪怕偷偷睡个懒觉也会让他知道。

段司明这一回算是后知后觉地明白,楚碧天骨子里那么喜欢好勇斗狠,为什么在国子监里要表现得这么乖,原来是有个惹不起的厉害角色在盯着他,他不敢露出原形。不过说起来孟剑卿将他管这么严也有道理,这小子太能打了,又没有太多经验,出手难免不知轻重,善后太麻烦。

从这一天开始,国子监私下发行的不能招惹之学生名单上,新添了一个好好学生楚碧天,看向他的目光,无形之中多了许多敬畏。

楚碧天还没有从被打板子的打击之中恢复过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同窗们的敬畏。紧接着又来了另一个震憾:太子病逝了。

即便是一门心思要做好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楚碧天也清楚地知道,太子一死,大明的局势只怕要大变了。

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给他的震撼更大。

洪武帝诏令太子府中无子妾侍,一律殉葬。

楚碧天当真是目瞪口呆。殉葬……这样野蛮残酷的风俗,在中原不是早已经废除了吗?孔夫子那时,不就说过,即使是以人俑殉葬,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吗?

蛮荒之地,有些部落保留着这风俗,不算奇怪;蒙古人立国日浅,礼仪未备,保留着这风俗,也不算奇怪。

可是为什么大明也会这样呢?难道居然是受了蒙古人的影响?

还有施于文武百官包括他们这些监生的杖刑,可不也是蒙古习俗?

太子下葬之日,国子监也在送葬的队伍之中。望着漫天飞舞的纸钱,楚碧天只觉得心中如此茫然。

这已经不再是他的祖辈心心念念的那个优雅如白鹿的中土世界了。那个世界,在群狼环伺之中,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在的中土,为了对抗狼群,自己也快要变成野狼了,赤红着一双眼,呲着雪白的狼牙,咆哮着环视四周,随时准备将一切敌人撕成碎片。

就像逃亡到南洋的楚家,也会从书香门第变成今天这般枭雄模样一样。

楚碧天不由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若是生在那个时代,这双手是只会拈文弄墨的;可是现在……

他们都不得不变。然而在这样的剧变之中,楚家又觉得那样失落;若是他们知道就算回到中土也寻不回梦中的家园,只怕会更加失落。

【后记】

一、洪武朝的国子监,官生约占八成以上,其中不乏土司番王子弟。洪武朝或者说整个明代对内的民族政策,以怀柔同化为主,是以有明一代,基本上没有出现严重的民族问题。

二、至于殉葬与廷杖的风俗,一般认为是受蒙古人影响。陈寅恪曾说,每当中原文明过于成熟以至于衰败之际,塞外的胡羯之血便会呼啸而来,使得中原文明发生变异而又一次重生(——大意如此)。也许正是由于蒙古人的影响,使得明代与温雅君子一般的宋代相比,很明显更阳刚也更野蛮,他们比宋人善战,但明代的政治也比宋代有更多的血腥,譬如廷杖与殉葬。殉葬的习俗,后来被明英宗遗诏废除,也许这是土木堡之变后英宗在蒙古的阶下囚的生涯,使他对生命有了他的祖辈所没有的尊重。但是廷杖却一直保留下来。

之六:战城南

【一、】

秋高霜降,月白风寒。

守候在廊下的两名卫士,望见穿过荷池走过来的孟剑卿,一人上前迎接,另一人退后开门,低声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