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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耍儿之西城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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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傻子篇 第一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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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西门里96号小屋的道上,我特意绕道从石榴家门口经过,看到他家院子大门紧闭,灯黑声寂,心里才觉得有些踏实。一拐弯儿到了西门里大街,溜着大街上的墙边踯躅而前,不一会儿走到了96号。打开门进屋等着李斌,小屋里寒冷至极,根本坐不下,我自己在屋里跺着脚,活动着倍感寒冷又被火枪误伤得火辣疼痛的双腿,渐渐地困意袭来,蜷曲在墙角的一个破长椅上头枕书包就要睡去。此时已经将近夜里三点,也正是这所谓“鬼龇牙”的时候,一阵阵寒意袭来,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但寒意终归没有战胜困意,我逐渐地进入了梦乡。

我梦见了刀光见红,我梦见了血色漫天,梦见电光石火,梦见触目惊心的一处处伤口,梦见我被两个老爷押着戴上手铐,肩膀被二黑刺伤的伤口汩汩地流出热血,浸到手铐上一点一点地将手铐熔化了。在我正要挣脱老爷的束缚时,却发现扭着我的双臂的是二黑和他那位被六枝用火枪喷了脸的老伯,他老伯的脸上依然带着一颗颗火枪喷出的滚珠,一脸的星光灿烂,一只耳朵在腮帮子旁耷拉着,迎面一张八仙桌子,旁边的一把太师椅上端坐着二黑他爹,正对我怒目而视,而身后的二黑和他老伯用脚踢我膝弯,大声呵斥着让我跪下,我执拗地歪着头,不肯下跪,二黑爷儿俩就一脚一脚地踢着我……直到我睁开了眼,看见李斌正用脚踢着我,嘴里在嚷嚷着:“醒醒!醒醒!”这才将我从梦中惊醒!

我让噩梦吓出一身冷汗,定下神来看李斌,他已经手提一个大包,做好了外出的准备。因为提前就已经定好了,谁也不许问谁要去什么地方,所以李斌要往何处去我也不便问,只是彼此叮嘱在外面小心,不要惹是生非。之后我和李斌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一直到天光放亮,大街上有了人迹,鼻子中钻进阵阵炸果子的香气,顿时觉得饥饿难忍,于是去了西门里大合社对面的早点铺吃早点,一个糖果子、一碗老豆腐和一碗浆子,吃完喝完,觉得身上暖和多了,人也有了一丝精神。我便和李斌一起去石榴家找他,来到石榴家大院门口,就见石榴蹲在院里劈柴点炉子,不知他家有没有人,不便进屋,就在院门口远远地招呼石榴。石榴冲我们点头招手,那意思是让我们进去。石榴自己有一间自己家搭建的七八平方米的小房,几节烟囱从紧挨着他这间小屋的他家大人住的大屋里穿出,在他的小屋里拐个弯儿,再从他的小屋延伸到院里,烟囱下的地上已经被冻住的烟囱油子堆起老高,窗户上的玻璃被冻得泛起各式不规则的冰花,院子里挤挤插插地住了七八户人家。一大早起来,有刷尿桶的,有点炉子的,有做早点,有晒被窝的,一派市井生活的场景。

石榴家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已经都出门走了。见到他家里没人,我和李斌也就放开了,坐在石榴的小房里点上一根烟。石榴已经将外面的木柴和蜂窝煤收拾妥当,进屋里洗洗手,随即从饽饽碗里抓起一块干馒头抹上一块酱豆腐,坐到床上啃了起来。我等着李斌开口和石榴讲他的计划,可李斌始终都不言语,只是闷头抽烟,看意思是想让我和石榴说。我就把昨晚和李斌商量好的事儿对石榴全盘托出。石榴一听面带难色,原来石榴也没地方可去。我说实在不行咱先找三傻子去吧,有什么事儿回头再做计议。李斌点点头表示认可,石榴也赶紧换好衣服就要动身锁门,临出门石榴还不忘问一句:“咱还带家伙吗?”?

2

三傻子家就住在东门里大街老牌楼底下,东门里二中对面的两间门脸房里。我们仨人绕着胡同穿过小巷,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生怕被人发现。到了三傻子家门口,李斌先在马路对过仔细地观察了半天,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敢上前敲门。出来开门这位,是三傻子的二哥二傻子,愣头愣脑地问李斌:“你干吗?找谁?”李斌赔小心地问道:“三哥在吗?”二傻子说:“没在,打昨天晚上就没回来,你们找他干吗?”李斌说:“没什么事儿,想找三哥喝酒去,您能告诉我往哪儿找他去吗?”二傻子说:“你们上五合商场门口找去吧,他一般没什么事儿都在那待着!”李斌说:“好嘞!那我们先走了,您回去吧。”我们又沿着东马路往北走,躲开了文庙后面的东北角派出所,眼看着就到了五合商场门口了,在一间邮局门口就路遇了三傻子,老远就看见他正拿着一沓油印的印度电影《流浪者》的歌词在那儿叫卖,他看见我们仨人,迎头走过来,二话没说,一把将我们拽进旁边的胡同里,找了一个朝阳的犄角旮旯停下。我们和三傻子对面站定之后,三傻子左右仔细看看,他见周围没人,才给我们爆了一个大料。我们一听之下,顿觉心惊肉跳灵魂出窍!

从三傻子口中我们得知,昨天晚上红旗饭庄一战动静太大,已经惊动了市局,早上已经见报,扣上了一个“反革命聚众斗殴”的帽子,虽然至今还没有一个落网的,但老百姓之间相互传言坊间议论纷纷,大都埋怨现今社会治安的混乱,更有人说出如今在饭馆里吃顿饭都有被群殴打架误伤的危险,而六枝放的那几枪也的确为这件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有老百姓甚至传言在群殴现场有人拔出了制式手枪,并非只有一把,而是有多把枪互射,添油加醋云山雾罩赶上讲枪战片了。在那个年代信息闭塞,老百姓茶余饭后也没有那么多话题,哪儿要一旦有什么大事发生,必定要在坊间广泛流传,并且一定有人会把这事儿传得神乎其神。回过头来再说六枝打得二黑老伯那一枪,直接就把二黑他老伯的耳朵轰掉一只,而那满脸的滚珠又打进了他的一只眼睛,打掉的耳朵在混乱中连踏带踩的,即使后来又找到了,也已经没有了再次缝合上的可能性了,一只眼睛被打得视网膜损毁导致脱落,总之此人算是重残了。二黑他爸因为大腿被老猫一枪近距离喷射,有几颗滚珠嵌进太深,不得已做了外科手术,从大腿上取出了二十多颗滚珠,最后还有几颗因为深及腿骨与腿大动脉之间无法取出,只得将这几颗钢珠留在了腿上,以后再做保守治疗。而三傻子再一次提到了老猫他们几人,老猫在参与了劫刑车后之所以一直没有被拘押判刑,全仰仗着他有重度的尿毒症和肾衰竭,没有监所愿意收押他,怕他一旦发病死在里面,所以说官面也拿他这“半条命”没辙。老猫更是依靠着这随时可以要命的病有恃无恐变本加厉地折腾。在一次巧遇中,老猫结识了六枝和大香两人,这二位的确是在那个时期一段时间内的雌雄杀手,六枝只要是场面足够无可退身,必定拔枪,拔枪必射,射必伤人,大香也是女中豪杰,重情重义对六枝不离不弃,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亡命天涯。

要按照以往的规律来看,此时的六枝和大香恐怕早已经末路狂奔地远走他乡了。那么多参与这场事儿的人,都已经人心惶惶地躲灾避祸去了,为什么他三傻子却依然敢大模大样地出现在繁华热闹的东北角五合商场的门口,还继续做他的贩卖歌片儿的生意?其中有个缘故,三傻子属于那种每天在东北角一带显山露水的人物,在分局有名在派出所挂号,已经数次进入拘留所和两劳单位,再加上一家子哥四个全都是玩玩闹闹的主儿,所以官面对他家的所有人的行动作为都了如指掌,他跑也跑不出官面的手心,但凡他一惹事儿,那就得等着挨官面的办,数次出入分局和两劳单位的他,对自己的底子了然在心,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你来掏我我就跟你走,你不来掏我我就照样该那么招摇还那么招摇,每天上街卖卖歌片儿赚俩小钱,扎扎蛤蟆蹭顿小酒,给别人帮帮事儿换回点面子什么的,反正是凭他自己也惹不出大事儿,但你要整他也绝对能整出一箩筐的猫子狗子闲七杂八的小事儿,你说判他吧,不够罪过,不判又老是给人添堵。他倒是心安理得地等着有人来掏他走,他在外面和在里面都是一个意思。所以此时的三傻子,成了我们这帮人里除了老猫之外最踏实的一个,但在当时李斌和我已经都意识到了不能在这件事儿上让他三傻子落到官面手里,那样就对参与此事的人都有威胁,他不在乎不代表他进去后不撂别人!

我和李斌苦口婆心地力劝三傻子避避风头躲躲灾祸,谁知三傻子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越劝越来劲,满脸的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我怕什么?天塌下来有穆铁柱顶着,在哪儿我不是一天三顿饭,你们怎么想的我全明白,你们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三傻子进去过多少回了,从来没有人在我嘴里折进去过,我比你们谁都知道怎么跟穿官衣儿的打交道。我到里面是装傻充愣一分钱不少挣,装王八蛋一分钱不多赚,分局的预审科的豁罗孟怎么样,照样拿我没辙不是?你们走你们的吧,反正以后要是真有人找到我头上,我就一句话——当时喝大了,什么也不记得了。最后我告诉你们啊,据说二黑他爸和他老伯够惨的,没敢在市里看伤,连夜去了大港医院找的关系才给留院治疗。可这老猫还没完了,昨天夜里知道信儿后,惦记着让六枝、大香俩人去大港医院补刀,要不是我玩命地拦着,恐怕这阵儿二黑他爹这哥儿俩都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里吸氧打强心剂呢。我劝老猫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差不多就完了,此事就告一段落吧,你们大伙能跑的跑,能避的避,躲过这一阵子风头紧的时候,如果咱福大、命大、造化大,以后有什么事儿咱再讲。现在你们就走你们的吧!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在东北角老少爷们儿的视野中消失了,那可不是我三傻子的行为风格!”我心想:“去你大爷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吹着牛X屹立不倒呢?你三傻子的名号真是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