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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裸体塑像引起的欲望:身体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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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诗人如果不说,你根本就无法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含泪,当然这是男人的眼泪。相对来说,女人的泪腺比男人要发达得多,女人的泪水当然也要数倍乃至数十倍于男人,这也使得女人的泪水里所传达的意思要远比男人来得复杂。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多数男人在面对垂泪的女人时手足无措的原因,因为他很难弄得懂那眼泪的意思,因为无法判断,所以无所适从。

康美丽从郊外的小镇回来之后,双眼失神地坐在沙发上,显得非常疲惫。那时候已经是午后,丈夫林解放和女儿林茵交换了一下眼神。林解放关切地问康美丽:“你脸色很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康美丽既不看他,也不回答,目光空洞。女儿林茵也上前问道:“妈妈你吃饭了吗?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父女二人像对待病号一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康美丽的意思,他们都有些紧张。但康美丽并不说话,她目光低垂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茶几上面昨天晚上放在那里的那张报纸,那个女裸体的白瓷塑像赫然入目。就在这时候,康美丽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林解放和林茵都有些慌了神儿,但他们不知道她为什么而流泪,他们弄不懂她的眼泪是什么意思,父女俩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因为眼泪的冲刷,康美丽知道自己的妆已经乱掉,她从纸盒里抽出面巾纸,抹了抹眼睛,然后进了卫生间。

林解放和林茵父女俩,悄声地交换着意见。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她这是怎么了呢?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呢?他们理不出头绪,一致认为应该搞清她上午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情,才好作出判断。

这就是女人的眼泪,莫名其妙,难以捉摸,很费猜疑。甚至,在有些情况下,连流泪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流泪的。有时候,女人的泪腺就像管道,需要用流泪来定期清洗以使它畅通,那完全是一种生理性的机械性的需要。然而被那些很在意她的人看到的时候,他们就要因为这泪水而困扰了。

康美丽从卫生间出来之后,独自上了二楼,进了她的卧室。林解放用眼神示意林茵上去看看。迟疑了一下,林茵走进了母亲的卧室。她看到母亲坐在床边,泪水仍然止不住地涌流。她问她:“妈妈,你到底怎么了?刚才去哪儿了?出什么事了吗?”康美丽说:“茵茵你出去吧,我没事,让我独自呆一会儿。”

在他们相识的三十多年里,在他们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中,林解放还从来没有看到康美丽这样莫名其妙地流泪。也就是说,三十多年里,他看到过的她的泪水,他都是很快就能明白那是为什么而流的,但现在他感到茫然。林茵下楼来了,林解放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并没有问出什么。林茵小声跟父亲说道:“妈妈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出了问题吧?”“乱说,能有什么事情啊。”林解放嘴里是这样说,但心里也有着同样的怀疑。听着楼上卧室里康美丽隐约的哭声,他们父女俩就这样心怀忐忑焦虑不安地守在楼下。

康美丽走下楼来是在一个小时之后。她像个没事人似的看着女儿和丈夫,她觉得他们脸上诧异的表情有点奇怪。“你们不去忙自己的事情,都守在家里做什么?”康美丽说。往常,周六的午饭之后,林解放就去公司了,而林茵也会找她的朋友们去玩。林解放试探着问:“你没事吧?怪吓人的。”康美丽回答说:“没事,不知道怎么就是想哭,现在好了,你去忙吧。”

林解放走了之后,康美丽对林茵说:“茵茵,你帮妈妈打听一下,你报道的那个东西现在放在什么地方。”康美丽指了指报纸。

林茵非常疑惑地看着母亲,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在这时候突然提起这篇报道。她是想转移林茵的注意力还是想打发林茵出去?或者,妈妈的情绪变化,她莫名其妙的眼泪,和这报道有什么蹊跷的关系?她回想起来,妈妈的情绪似乎就是在昨晚看到这报道以后起了变化的,当时她只是说身体不舒服,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简单。

“妈妈,你想干什么啊?”

康美丽假装出淡然的样子:“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那个实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林茵知道那些被挖掘出来的东西,现在就放在郊区的区文管所的仓库里,但她并没有急于告诉母亲,她只是在确认母亲不会出什么问题之后,才离开了家。

眼睛:观看与窥视14

英国艺术史家、小说家、画家约翰·伯格在《 观看之道 》一书的开篇写道:“观看先于言语。儿童先观看,后辨认,再说话。”儿童的认知过程其实就是人类的认识过程的原始雏形,成人对事物的认识也脱不了这样的一个基本过程,只是要对约翰·伯格的说法稍加修改:先观看,后辨认,进而探寻,然后说话。无论对于儿童还是成人,眼睛先于头脑,先于感情,先于语言。然而不同的眼睛,对于同一个事物,由观看而引发的辨认、探寻、言语,却各不相同。

林茵关于郊区建筑工地发现窑场的报道和那白瓷女裸体塑像的照片,被这个城市的大约一百万左右的读者看到了,这一百万的观看者,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绝大多数的读者,他们只是看到了一条新闻,知道了这件事情有些奇特,茶余饭后没话找话的时候可以作为一点谈资,谈论的时候也许还夹杂着些许的揣测、探寻,但仅限于在头脑中进行,当第二天的报纸拿到手上的时候,这则昨天的新闻就已经成了旧闻,隔天的报纸就是旧报,立即就被忘掉了。第二类观看者只有康美丽一个人,她是所有读者中反应最为独特的也最为强烈的一个,她惊奇地看到了自己,身体与心灵都在被震颤着,她想弄明白那个雕像,她想弄明白自己,但是她不说话,或者说不出话,在这个城市里,只有她一个人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那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情感的生理的心理的秘密。第三类观看者是这个城市的一些文物工作者和艺术家,他们同样惊奇于这个发现,他们以职业的方式作着辨认、探寻、研究,进而需要作出判断,那是艺术的同时也是技术的判断,是谁在什么时候创造了这件作品,他用了什么样的材料,什么样的工艺,这作品的价值如何,他又是个什么样的艺术家。他们得说出点什么来。而记者林茵,则要通过报纸,把他们的说法告诉大家。

文管所的仓库里,现在聚集着的是一些艺术家,文物工作者已经退场,因为他们已经作出了结论。经过对发掘现场、埋藏层次、窑场和作品的理化分析,他们判定这些东西最长的时间不会超过四十年,因而也不属于文物的范畴。正因为有了这个结论,所以建筑工地才可以迅速地清理现场继续施工。其实,即便是属于文物范畴,像“汉城风情小镇”这样资金背景复杂的超级大盘,也照样能够迅速地清理现场保证施工。在市场经济年代里,资本强权的推土机可以推平一切。这次的发现虽然不属于文物,但这些作品却让艺术家们产生了极大兴趣。其中最上心的一个人,就是美术学院的雕塑系主任周原。

林茵来到文管所的时候,艺术家们正在对作品品头论足。林茵用心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偶尔轻声地问一两句,然后在采访本上做着记录。她注意到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周原对这些作品的赞赏,周原是省内外知名的雕塑家,林茵是认得他的,她决定就这个发现对周原作个采访。

“周教授,您怎么评价这些作品?”林茵问道。

“唔,艺术价值很高。”周原回答的时候,目光还停留在作品上面。

“这艺术价值体现在什么地方呢?”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简单地说,从造型艺术角度,它们准确、传神。无论是小物件还是这件完整的人体,都有一种神韵透射出来,很生动,不仅能感觉到作品中身体的力量,而且有一种耐人寻味的精神的力量。但我个人觉得,这些作品更重要的价值在它的材料和工艺上。它的基础显然是耀州白瓷,但是传统的耀州白瓷是比较粗糙的,历史上流传下来的耀州瓷,更多的是日常的生活用瓷,像碗啊盆啊缸啊,因为土质、坯料和工艺的原因,成品的颜色泛黄而且很不均匀,没有发现精细的名瓷。但是这些作品显然是在陶土和坯料的材料中加入了新的东西,工艺是肯定也做了改进,使得成品变得精细均匀。耀州白瓷原本是泛黄的,艺术家显然是利用了它的这个特点,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更接近我们黄种人的肤色,比大理石的白色更传神,尤其是它自身的肌理和暗光,让人体的皮肤更真实。我觉得这些作品的材料和工艺非常具有研究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