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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师爷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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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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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敏秀的两个孩子,后来分别取名为毓静男和毓静贤,当然也有人质疑过为何两个孩子都不姓丁而姓毓(毓敏秀后来和丁建国低调离婚,所有情况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所以除了丁家和毓家,这件事基本算是个秘密),但她从没有正式回应过。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嚼的不过是个新鲜,也就不了了之了。这对双胞胎对奶水的需求大大超出毓敏秀那瘦弱身体的供给,王玉桂给她炖了鱼汤、鸡汤、木瓜汤,到底不太凑效,为了照顾静贤弱小的身子,静男四个月的时候就被迫戒奶了。大概是因为稍长静贤几分钟,静男在个性和身体上都比静贤表现得当仁不让,很有担当。静男很活泼,学习能力很强,她蹒跚学步的时候,静贤还在地上爬。静贤丫丫学语的时候,她已经能说几句完整的小句子了。静贤的第一句“妈妈”是她教的,接着是“呀呀”“嘟嘟”“呼呼”“噜噜”“粑粑”,到第六个才是“爸爸”。两个小天使嘴里冒着泡,喋喋重复着两个字的时候,泪水直在毓敏秀的眼眶里打转。戏班很忙,没有很多的时间精致地照顾她们,王玉桂在做饭,静男就旁边的桌子上一边吃饭,一边喂静贤。无论开始如何,无论生活如何,至少她们健康且快乐地一天一天成长起来。

我的肚子还是毫无动静。我和丁建业去过医院,我主动要求丁建业陪我去医院。我每次看着毓敏秀欣慰地望着两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觉得那是我的福报,是我曾跪在神的面前答应离开她而带来的福报。只要我离开她,命运就会再次眷顾她。我迫切地想生个孩子,去实践我曾在那间医院冰冷的地板上许下的诺言。

一张张面容各异的脸,一句句大同小异的问话,一间间点着荧光灯的无菌检查室,我一次次屈辱地谈起我那不和谐性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一次次屈辱地面对一个陌生人脱下裤子,张开双腿,进行那项所谓的宫腔镜检查,吃各种各样的药。那时候一天吃药的量比饭都多。我们还求助过中药,各种偏方古帖,那些熬成黑糊糊的中药是我每天的茶水,但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忌讳地喝,于是每次都只好磨磨蹭蹭地磨到最后一人才去吃饭,而饭菜不是被吃光了,就是只剩点残羹冷炙。最后,我的肚子还是毫无动静。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月光从窗外射进来投下一片灰白色的光影,或者杳杳冥冥一片黑暗,丁建业从我身上下来,我能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就像在说终于做完了,终于完成了这项艰难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我们静静地躺着,没有说话。

我们最后一次走进医院的时候,医生第一次使用了收养这个词。建议,他说。他解释说各项检查证明我们两个人的身体都没有问题,但他解释不了为什么不能怀上孩子,丁建业平静地听着,我曾以为他会暴怒,会气愤地质问他为什么,但他没有,平静地就像在听别人不孕的消息,或者只是明天的天气预报。医生接着说这在医学上叫做原因不明性不孕症,由某些不明因素造成,生物因素或者心理因素,又或者兼而有之,目前医学还无法做出准确的解释。有许多年轻夫妻和我们一样情况,他们当中有些选择了收养一个孩子,有些选择两人相伴一生。他又笑着说我们还年轻,这种事不必着急,先放松身心,若最后还是不行再考虑,他只是站在一个医务人员的立场告诉我们一种更多的可能罢了。我们都明白,说越多安慰的话,可能性就越低,我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愿望大概是落空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路上攒动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丁建业在路边沉默地抽完一根烟,没有说话,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悲伤或者失落。我走到一个四肢残疾,坐在板车上,但仍用没有五指的手臂在自食其力的手工艺人那买了一朵泥制玫瑰花。粉红色的花朵,颜色就像他没有五指的手臂,绿色的枝叶,露出一小截丝线股的茎,散发着呛人的廉价气味。我给了五十元,没有找零。这是我两年来养成的习惯,见到残疾人、乞食者,或者像这样身有残缺的手工艺人,我都会略尽薄力。丁建业淡漠地扫了我一眼,我们沉默地走回了戏班。

那天晚上,丁建业没有回房。我坐在梳妆台上,看着月光刺穿黑暗,在墙上投下一片银光。微弱的银光折射出镜子里我晦暗的脸。我二十六岁了,岁月开始在我的眼角嘴边留下痕迹,这张脸早已不复当年的稚嫩和青涩了。十岁那年,我偷偷在镇外的那片垃圾平原烧掉那本传记,从此注定了这一生悲惨的命运。我到底算不算是个同性恋呢?大概是,大概也不是。我走了太长的路,追逐了太久,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我爱着她,可我嫁给了他。我这样的失落,也早已分不清是因为没有一个孩子,还是因为我最终没能实践自己的诺言,亦或者是丁建业冷漠的抛弃。

我们还有没有性呢?几乎没有了。当我们都放弃了希望,不再苦苦追求那个孩子的时候,任何的性对我们来说都是一场苦役,有时候在黑暗中,丁建业喝得醉醺醺,我甚至听见我们同时发出一声叹息,终于完成了某项艰巨的任务,但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就在我们都放弃了之后,孩子来了。

仍然是那个医生,他兴奋地不停在用手敲打桌面,夸夸其谈,就像在见证一个难忘的历史时刻。他口若悬河地向我谈起现代医学,中医学,甚至是生物学,他说人是这世界上最奇妙的生物,进化得最高级,自然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前所未有的事情,或者奇迹,比如我不治而愈的不孕。反正这就是个讽刺,黑是他白也是他。当我从他滔滔不绝的口水中证实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说不清什么感觉了。

我走到那个四肢残疾的手工艺人那里,买了一朵泥制玫瑰花。那时候是一九八'九年,距离我们最后一次走进医院已经又过去一年了。

☆、第 52 章

静男和静贤三岁了,毓敏秀决定将她们托管在戏院不远的一所幼稚园。王玉桂越来越老了,丁永昌走后,她更快速地苍老了,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变成银丝,静男很好动,静贤身子多病,两个孩子已经令她不堪重负了。开学的那天,马夫人来了。这三年,马夫人还是一直帮衬戏班的演出,只是追随者少了——事实上,从毓敏秀怀孕以后,看戏的人就少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因为英俊帅气的罗通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大肚婆,伤害了她们美好的幻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因为她是女人的罗通而爱她,又因为她是女人的罗通而不爱她。

马夫人抱着静贤,静贤静静地靠在马夫人怀里。她很宠溺静贤,因为静男太好动了,脑子里太有主意,嘴巴里一直喋喋不休,脚下又一直跑动,片刻不停,活脱脱一个假小子。静男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毓敏秀宠溺地嗔怪着她。她们一起去入学。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金。我站在身后默默地看着她们,竟也不觉得违和,就像婚礼那天,我看着毓敏秀手挽着丁建国不觉得违和一样。什么时候起她们如此亲密的呢?是第一次马夫人来看戏的时候,毓敏秀自然而然的宠溺?亦或者马夫人这么多年的不离不舍?是她怀孕的时候,马夫人时不时买的营养品?还是毓敏秀偶尔的礼尚往来?

说不清了。阳光突然很刺眼,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别人做来理所当然,而我做来却困难重重。是因为我心虚吗?是我一开始就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奢想白头到老,以为有了一个目标就可以大无畏地走下去?我为自己背负了太多的妄念执念,最后我连一些甜蜜的小恩小惠都错过了。真是太愚蠢了!我暗暗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这么愚蠢了。我的孩子,我感受着衣服下面传来微微的触动,好像终于有了更适合存在的理由。

几天之后我们的新戏《化蝶》首演。仍然是闫振南改变的剧情,大意还是颂扬梁祝缠绵悱恻又哀婉凄绝的爱情故事,总免不了一些陈词滥调。马夫人还是来了,她的婢女手里拿着一袋东西,说是给静男静贤的礼物,是一本图册和一盒颜料,一式两份。

“那天来得匆忙,除了书包也没别的礼物。我听人家讲小孩子语言的能力还没发育好,所以对美术和音乐都比较有天分和兴趣。今天刚好路过,我就买了两盒。”她笑着解释,她清楚毓敏秀不太喜欢她宠着她们,虽然每次都不是空手而来,但也必定先征得毓敏秀的同意才把礼物送给她们。

毓敏秀边卸下头饰,只笑不答,就算是默许了。马夫人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身边(她的婢女被支走了),手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毓敏秀,又接着说:“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她们都上学了。我待会跟你回去,有些日子不见她们了,真是想念得紧呢!”

“她们也天天念叨着你呢。”毓敏秀说。

“算这俩兔崽子还有点良心,不枉我这么疼她们。”

“她们现在对你这个干娘可比我这个亲娘亲呢。”她笑着。

马夫人得意地扬起唇角,这样的恭维简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