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少爷家也没余粮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65部分(第1页)

与其说他怕的是这条胡同,倒不如说,他是怕胡同尽头的宣家宅邸。

虽然这时的宣府,早已是满目疮痍,断壁残垣,不复昔日气派。但那些流传在市井街头的传说,却未有一刻消停过,且越传越邪乎,越传越令人胆颤心惊。

三日前,一场大火自宣府后院燃起,火势汹汹,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宣家前后院俱烧了个干干净净。关于这火从何而来,众人自有说法。

一说是某莽撞侍女,打翻烛台,点了窗纱,烧了宣家三代基业。二说这火是宣家三少爷宣然蓄意而为,走水那日正是他成亲之日,他不愿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时冲昏头脑,大闹婚宴,混乱中踢翻火盆,引起烈火。三说这火是苏辛词的姥爷虞扬之所放,因多年前宣正贤设计害虞扬之远走他乡。

饶有趣味的是,这三种说法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却有一细节,惊人相似。那便是自冲天火光中,显出一只通体洁白的狐狸,那狐狸约有一人多高,见了大火,并未惊惶逃窜,而是一头钻进被赤焰围裹的后院女眷闺房,再无影踪可循。

侥幸自宣府中逃脱的人回忆起那夜惨状,无不唏嘘感慨,那条白狐是老天爷派下来亡宣家一门的妖孽。又有人说,那白狐是宣家早年上吊而死的二夫人况如雪的精魂化作而成,只为向宣正贤同年芮兰报仇雪恨。

那白狐来历自有诸多蹊跷之处,但几乎所有受邀参加宣然婚宴而入得宣府之人,均在逃命之际瞥到那一团隐于红光中的白色毛绒身影。众人信誓旦旦,均言亲眼所见,这离奇出现的白狐既作为茶余饭后谈资,娱乐了市井小民,又为宣府层层叠叠的谜团添上重重一笔。

张大牛虽是一莽撞人,却也知敬鬼神而远之的道理。但见他咬牙跺跺脚,一路小跑进了胡同,待到宣府废墟前,他突然止住步子,好奇地向内张望一眼,不过是一眼而已,却吓得他屁滚尿流,落荒而逃。跑了几步,他定住身形,深吸一口气,扭头折到宣府门口,敲了敲手中拨儿,颤悠着声儿问道:“深更半夜,是何人躲在里面?”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女声幽幽响起:“可是打更人?”

张大牛硬着头皮进了府,只见一素衣女子坐在一块碎石上,一手托腮,秀眉深锁。她的左侧立着一女子,面容憔悴,似有泪痕。这两个女子张大牛自是认得,他清清嗓子,有些拘谨地回道:“苏小姐,怎还呆在这里?夜深风紧,莫不要染上寒病。不知小姐于何处落脚,我送小姐回去罢。”

过了好一会儿,辛词缓缓抬起头,瞥了张大牛一眼,说道:“不牢费心,我便再坐须臾。”

张大牛一怔,沉了半响这才说道:“那我便在外面等着,小姐若是要离去,便唤我罢,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才好。”说罢,张大牛扭身出到门口,掸掸地上尘土,一屁股坐了下来。

辛词朝身边女子勉强一笑,道:“小娇,三日前,你可料想到会是今日局面?”

小娇摇摇头,蹲在辛词脚边,一手抱着辛词小腿,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裙角,道:“小姐,你可怕吗?”

“怕。”辛词小声回道:“一直都怕。”

说完这话,辛词便转过头,出神地望着被烧成废墟的宣府,她心觉,似乎只眨了一眨眼,天翻地覆,三生劫数。

七日前,宣然被五花大绑着抬回府中,辛词让小娇前去打探情况。一炷香后,小娇闷闷不乐归来,附在辛词耳畔,道:“三少爷于致美斋喝得酩酊大醉,还在堂内撒泼闹事,砸了几坛子酒,掀了几桌。没料想到吃酒客官中,有新任县令大人,县令气急,命衙役擒住宣然,捆绑着送回府中来。”

“宣然素来有分有寸,怎会去外面撒野?”辛词一蹙眉,低低问道。

小娇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回道:“小姐,三少爷,他可能是故意去致美斋滋事的。”

“此话怎讲?”辛词问道。

“我刚刚无意中偷听到大夫人同管家闲谈。”小娇飞快乜了眼门口,见无人偷听,这才轻言道:“大夫人给三少爷定了婚事,四日后便要拜堂成亲,而新娘子便是致美斋老板的千金。致美斋的老板娘,是大夫人的手帕交,往来甚厚。”

“致美斋?”辛词猛然想到,那次她同宣然、崇嘉男出游,曾去致美斋吃酒取乐。

因是正午饭点儿,酒楼里座无虚席,辛词本以为要等些光景,谁知自致美斋走出一个体面伙计,将他们三人毕恭毕敬迎进二层雅间。那时辛词只道宣然人脉广,面子厚,却不知还有这层干系。想来这门亲事,是年芮兰早早便定下的,怨不得崇嘉男坏笑着说甚“宣家三少自有法子”之类的扯皮戏谑言语。

四日后便要成亲?辛词冷笑一声,心道大夫人年芮兰倒是个麻利快手,幸而宣安方面一切就绪,静候时机揭穿年芮兰真面目,这婚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辛词忙让小娇将此事告知宣夜同书画,又写了短信笺,交给前院洗衣的果儿,让果儿转给身在璧月楼里的宣安。

宣安收到字笺,急急回府,见了辛词,免得不合算一番。宣安担心辛词安危,却也知劝不走辛词。辛词要亲口质问年芮兰,自己母亲虞夕如的真正死因。宣安离去前不免千叮咛,万嘱咐,命辛词切不可轻举妄动云云。辛词嫣然一笑,起身送宣安出门。

倒是宣夜瞧出辛词神情有异,这便默默走上前去,轻轻拉起辛词素手,温柔贴在自己面颊。宣夜心细,他知辛词藏有心事,且定然与府中秘密有关,这事儿辛词并未同宣安提及,若是她肯说出口来,倒容易些。

半响,辛词如梦初醒,挥手遣去小娇同书画,这便拉着宣夜并肩而坐,踌躇间开了口:“宣夜,三夫人过世那夜,曾同我见过面,并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辛词艰难道。

宣夜点点头,认真瞧着辛词,辛词嘴角抽了抽,一字一顿道:“那秘密我本想烂于腹中,绝不吐露丝毫,但,但恐身不由己……只怕说出口之时,会害得一人伤心欲绝。”

宣夜拉起辛词手腕,在她掌心刮画着。

无愧于心……辛词一怔,随即露出复杂一笑,似拿定主意般,重重点了一下头。

却说自宣然回到府中,便被年芮兰软禁于书房,前门后院俱派了家丁把手,插翅难飞。其余府中下人均忙着张罗几日后的婚宴,大夫人年芮兰面染红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好似有无穷无尽活力般,事无巨细上下打点着。

宣家家主宣正贤似被众人遗忘,孤苦一人,躺在榻上,但瞧他如霜凋叶落般,面色蜡黄,蜷缩成一团,只是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命盯着屋门。他惯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宣府中说一不二,绝不曾想到会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管家吉正见风使舵,早便投奔到年芮兰那厢,对自己置之不理,其余下人俱是新面孔,只当自己是病入膏肓的糟老头子,哪有丝毫敬畏之心。宣正贤被锁在房中,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自家三个儿子,一是纤弱哑子,指望不上,只盼年芮兰大发慈悲,高抬贵手放过宣夜便是万幸。二是泼皮竖子,同自己一向不合,只怕现在正合手拍掌,大声叫好。

至于剩下那个,更是没甚指望。宣正贤心知肚明,宣然对年芮兰百依百顺,若是旁的,宣然绝不会冷眼旁观,但现让他同自己娘亲作对,便是借宣然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为之。宣正贤忽生浓浓挫败感,好端端的一个家,难不成就这样毁了去?

年芮兰进屋时,见宣正贤眼角似有泪花,不禁喜笑颜开,她快步走到床头,弯着腰对宣正贤说:“老爷,再过几日,便是然儿大喜之日,您可要再撑持些光景。”

“大喜?”宣正贤喘着粗气问道。

“老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便自作主张,替然儿定下婚事,一来是给老爷冲冲喜,许身子能有好转,二来……”年芮兰宛若少女般掩嘴笑道:“老爷若是一口气亡了,宣家生意总需要个做主的人,家里头也底有个主婆才行。老爷放心,然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替他选得新娘子,品行端庄,门当户对得很。”

“小词……”宣正贤艰难吐出两个字。

“小词?!”年芮兰脸色大变,她猛地擒住宣正贤肩膀,使劲摇晃道:“你且睁大狗眼瞧着,我怎会让那个淫*妇的女儿同然儿在一起?!她若有些自知之明,便趁早离开宣府耳,若不然,老爷,你可还记得,那年小蹄子况如雪之死吗?”年芮兰见宣正贤痛苦地别过脸去,越发得意,捏着嗓子道:“‘如雪没偷人,老爷明察,请老爷明察!’啧啧,老爷莫不是忘记了,那上吊的绳结,还是老爷亲手打上的呢。我既然能让况如雪消失,亦能让苏辛词死无全尸。”

“芮兰……”宣正贤涨紫面皮,胸脯剧烈起伏道:“如雪,如雪她罪有应得,但,小词……你为何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