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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雨新朋的追忆:梦回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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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大家只好走读。

我进中国人民大学后被误选入了田径队,原因是大多同学年长,对蹦跳已全无兴致。至今为止,我对此事还耿耿于怀,最大的怨言当然就是晨练。我自小懒惰,清晨的早起床真是令我痛苦不堪,我每每软硬兼施,哀求教练把训练换到下午。短跑教练姓肖,刚从体院毕业,由于大不了我们几岁,我们就谐称他小老师,彼此朋友相待,好说好商量,唯独早训练一事,小老师死活不给面子。他每次都指着一个坐在离校门口不远处的女学生说:“你看看人家,人家不用早训练,可是每天都比你来得早,天不亮就来了。”于是,我也开始注意起这个女生。

她叫李楠,约一米六六左右,皮肤白净,削肩,很可以用亭亭玉立来描绘。她的脸盘较宽,眉毛清淡,眼睛一笑起来是弯弯的像刘晓庆那样的桃花眼,甚是甜美。不过头发不甚茂密,扎成两根细细的小辫子,一前一后,刚过肩膀。每天清晨李楠到校后,都会固定地坐在右侧红楼旁一个石台阶上读书,只见她两腿紧紧合拢,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专注的美丽姿势和神态成了我们当时中国人民大学最特别的风景线。很多女同学因此背后对她稍有微词,多少有小女人妒嫉的因素。

在那个保守收敛懵懂禁欲的年代,其实美丽的女性不是没有,但她们大多尽量掩饰自己的女性特征,低眉顺目,冬天缩在一件戴帽子的蓝色棉猴里面,刮风时还带上大白口罩,以防招眼,而无辜变成闲言碎语的焦点。说来读者也许不信,爱美在当时也叫做卖弄姿色,被别人从心底里瞧不起,一眼就断定那是学习很差的学生。现在想来,真为那些生不逢时的漂亮女孩叫屈,如果换做个性张扬的今天,她们凭美貌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一生想要的东西。话题扯远了,总之,李楠的漂亮为很多人视而不见,她从未因此被大家当作竞争对手。

上学半年后,尽管我和李楠不同系,但居然成了朋友,在外人眼里,这简直不可思议。主要是本人散漫孤僻,不修边幅,没屁股没胸更没概念,就像荒野中随便站在那儿的一棵树,每天因逃课而偷偷快乐着。李楠则是态度温婉,待人处事成熟,她见到我总是主动打招呼并露出可爱的微笑,让我心里暖烘烘的。后来我们又分到同一个英语班,再后来竟然又住在同一间宿舍里。

李楠(2)

一个周末,宿舍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她有一搭无一搭地给我讲述她的身世。李楠的母亲过去是个上海的小家碧玉,貌美,年轻时爱上了一个大学生,结婚后打两份工供丈夫完成了学业。后来李妈妈罹患癌症,在两年前去世。我惊讶地看着李楠淡淡地从嘴唇里吐出一个一个字,同情之心油然而起,从此视为好友。

我吃饭狼吞虎咽,速度特快。人家刚开始吃,我已经吃完了。所以每天第一个回来睡午觉。这一天,李楠居然比我还早回到宿舍,我推开门,她就说在等我。

“有事吗?”我问。

她扭捏,脸红,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说呀。”我是个急性子。

“你们班有个男生,每天跟踪我,两个月了。”她终于吞吞吐吐,眼睛不敢直视。

“谁这么大胆子?怎么跟踪?”

“我不知道他名字。比如,他突然从树后闪出来;?我从前门上公车,他就从后门上;?昨天晚上,我回家走到楼门口,他居然从门洞里跳了出来,差点吓昏了我。”

“他长什么样?”我听得生气。

“就是今天中午在饭堂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李楠喃喃地说。

“老王?不可能!你看清楚了吗?”我大声地说。“是谁也不可能是他!他结婚了,呆板得像块木头。”

老王确实是我们班最最奇怪的人,他沉默寡语,眼睛是那种聪明的呆滞。我第一次见识他是开学习方法讨论会。他大步走上讲台,很严肃地从左到右扫了我们全班一眼,然后说:“王国维谈读书的三个境界:第一境界,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界,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是在第二境界。”接着他又大段背诵了翻译过来的黑格尔哲学,那生涩的文字我一句没听懂,可已老老实实地被他的才华折服。老王和我较投缘还因为他可能欣赏我的落后,可见他比我更不可救药,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觉得他很纯。

李楠的事情折磨了我一夜没合眼,总之我就是不信。没想到第二天,老王居然主动找我,说有要事相谈。他约我在学校西门附近的一棵大松树下见面,让我产生了像地下党接头的紧张情绪。记得那天寒风冽冽,我缩着脖子,揣着袖子,不断地移动冻得生疼的双脚。

“我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了。”老王无助且沮丧。

看着他那么可怜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被我咽了下去。

“那天打完球,我去咱们教室外的那个水管子洗手,看见她正弯腰在洗。她把袖子撸上来,露出粉白的胳膊,就像那刚从泥里拔出来的藕,刹那间,我就爱上她了。”说到这里,他的眼光迷离恍惚。

“我也知道我做得不对,”老王接着说,“可是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那你想怎么办呢?”我傻乎乎地不知说什么为好。

“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决定和父母谈判,让他们领养我爱人为女儿,我离家出走,和李楠结婚。因为毕业后我要去美国留学。”老王很坚定地说。

我突然恢复了理智:“我听人说,恋爱中的人智商零蛋,今天我终于领教了。你这不是一厢情愿吗?”

老王天真地看着我:“为什么不可能呢?我是真心地爱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