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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枝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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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的百合花。即使在很多年之后,他都记得她此时的模样。柔弱的,纯净的,温婉似水的模样。这个模样刻在他的记忆之中,如同照片一样定格在那里,藏在相册之中,是一份长久的珍重。他始终不曾忘记。

但是林雅书没有留意这个男子。她保持着与周边环境的距离,不融入其中。这让她觉得安全,觉得干净。无论外界变得如何,她依旧固守着自己的心境,不移不动,只是留在原地。

回孔府的路上,林雅书经过紫禁城。她让司机把车停了一会儿,看了看那耸立的宫墙。就在几年前,冯玉祥将军发动了北京政变,把溥仪赶出了皇宫。

宣统皇帝在退位之后,依旧躲在紫禁城内,组织着自己的小朝廷,过着优厚的逊帝生活。林雅书觉得他是可悲的,不肯面对现实的人,就像孩子过家家一样,给自己编织着不切实际的梦。

她看着紫禁城。如今的紫禁城已经显示出衰败的景象。里面不再有皇帝,不再有悲惨凄凉的后宫妃嫔,也不再有被欺压的太监和宫女。紫禁城已经不复昔日的光辉。当封建帝制度从中国消失之后,中国却没有真正地走上民主富强之路。军阀割据。党派相争。又有外国列强的侵略。人民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有骆驼队经过,驼铃叮当地响着。北平秋日的寒风刮在脸上,干燥的,仿佛是要吸走一切的水份,使得她的脸生疼。林雅书收回自己的思绪,让司机开车。

北平的大街上,有很多穿着中式长衫的男子。林雅书想起王敬轩,坚守着传统旧制的王敬轩,穿着中式长衫。像他这个年纪的富家子弟多半爱穿西装,戴着礼帽,拿着斯迪克,装派头的。但王敬轩依旧守着他自己的时光,这时光与这个历史悠久的天朝大国一样,似是阳光下飞舞的灰尘,渐渐地沉落下去。

林雅棋回来后告诉两个妹妹,她的男友张道恒想见她们。林雅诗甚为惊讶,怎么都不敢相信她的偶像张道恒居然是她二姐的男友。林雅书则一副淡然的样子,她早已猜到林雅棋与张道恒的关系。林雅诗道:“二姐,你来北平就是为了见张道恒吧?”林雅棋笑,不说话,但绯红的脸颊出卖了她内心的羞涩。

张道恒带她们去颐和园游玩。秋高气爽,阳光很好,是个适合出游的日子。

当知道二姐的男友是个电影明星后,林雅书一直担心,这个男人会不会是那种花花公子。见了张道恒,听他说话,林雅书稍微有些放心。张道恒是英俊的男子,出身虽然不富贵,但亦是规矩的家庭。他拍电影,喜爱西方的文化,因此休息了两年,去法国学习。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林雅棋。

颐和园是以昆明湖与万寿山为基址,汲取江南园林的格调与意境,仿照西湖的景色所建造。当年慈禧太后以筹措海军军费的名义,动用三千万两白银重建了颐和园,作为自己游玩消暇的乐地。后来,八国联军侵华,破坏了不少建筑与景致。到了民国年间,颐和园对外开放,人们可以购票进入游玩。但颐和园的门票要大洋一元,普通百姓都嫌贵,很少去游玩。也正是因为游人稀少,所以十分安静。林雅棋挽着张道恒的手走在前面,林雅书与林雅诗走在一旁。沛儿、萱儿和林雅棋的侍女婉儿跟在他们的身后。

张道恒是北方人,看惯了北方的山水景色,对此并无太大的感慨。

林雅诗则极为喜欢这里的景色,赞叹道:“颐和园果然名副其实,风景格外秀丽,还透着一股皇家的大气。”林雅棋不同意,转过头来说:“这是封建专制者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血汗钱,只图自己享乐,全然不顾百姓疾苦。挪用军费,还得国家衰退,兵败如山倒,此乃国耻,令人愤慨”林雅诗撇了撇嘴,道:“那是旧满清的事了,现在是新政府,你总提过去做什么。又不是我们挪用军款建的园子。”

张道恒看着她们姐妹俩的争论,觉得有趣。林雅书没有参与她们的争论,她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已经沉浸在这片美景之中。她所见的是景,所想的却是人和历史。在她脚下的土地,曾经有多少人走过。他们中间,或许有至高无上的慈禧太后,也有地位卑贱的宫女太监。她的思绪从眼前的景色所飞扬开去,又联系着她所读过的书籍,一点一滴的,细细地品位着。历史的兴衰,世间的轮回,一些东西永恒存在,一些东西则轻易地消散。

沿着湖走着,湖畔有着亭台楼阁。林雅书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穿着中式长衫,眺望着湖面。她觉得这个男子有些眼熟,他站在那里,有一股儒雅的气度。可是,这里是北平,她不会认识这样的男子。

张道恒充当向导,向她们介绍:“前面便是鱼藻轩。”

鱼藻轩。

林雅书的心里触动了一下。原来那里便是鱼藻轩。来颐和园之前,她便知道鱼藻轩,也想到鱼藻轩看一看。走近鱼藻轩,林雅书的心情变得凝重,连呼吸都小心翼翼。那个男子转过身,似乎是要离开的样子。他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停住了脚步。林雅书看见他的脸,温和的面容,淡淡的微笑。

“敬轩。真巧,居然在北平遇到你。”林雅诗先认出了王敬轩,笑着向他招手。王敬轩微笑着跟林家姐妹问好。林雅棋把他介绍给张道恒认识。张道恒伸出手。王敬轩略有迟疑,但很快地伸出手,与张道恒握手。林雅棋笑着问:“敬轩,你怎么也来北平了?”王敬轩道:“我来北平是为了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今日得了空,所以来这里,缅怀一位故友。”林雅书听了他的话,问道:“你所说的那位故友,可是王国维先生?”王敬轩点头道:“我与静安先生相识很多年了。我收书、刻书、校书,静安先生曾多次帮我鉴定古籍。”

林雅书走到湖边,望着湖水。那一池静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明晃晃的,甚为平和,有多少人知道它曾经见证过的事呢。林雅书轻轻地说道:“据说,他是在这里沉湖的。”张道恒接口道:“可是,这里的水并不深。”王敬轩淡淡道: “先生是一心求死。他跳湖,头先触底,被湖底的淤泥塞满七窍,窒息而死。从他身上找到遗书,他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林雅书对于死亡,一直怀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但此刻她站在王敬轩的身边,听王敬轩谈起王国维的死,她却没有惧怕。王敬轩总是能够让身边的人安心。林雅诗有些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这个王国维,我也曾听说。当年溥仪被赶出紫禁城的时候,他便要投金水河自杀。时至北伐,他又自杀。如此愚忠清朝,真是迂腐。”

“静安先生的确是有遗老的心态。”林雅书在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王敬轩,他也依旧穿着旧式的衣服,遵守着旧式的传统,她又把目光投向湖面,说:“但先生是学术巨者,在文学、美学、史学、哲学、古文字、考古学等方面,都有卓越的成就。”

王敬轩点了点头,道:“先生在他的《人间词话》中写,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第一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种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种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雅诗眨了眨眼睛,笑着说:“这听起来,像是情诗。”

王敬轩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林雅书望着鱼藻轩牌匾上那三个大字,缓缓地低吟:“鱼在在藻,厥志在饵。鲜民之生矣,不如死之久矣。”王敬轩听林雅书吟出这句,不由得转过头看她,心里感慨。林雅书抬头看见王敬轩那温和的笑容,微微笑了笑,他总能让她感觉踏实。

出了鱼藻轩,又往别处去。但此时他们已无心游玩,心里都有些沉重。

王敬轩说要陪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吃晚饭,便告辞离开。张道恒要回片场,林雅棋陪他一起去。林雅书与林雅诗便回舅舅家去。回家的路上,林雅书让司机把车停在花店门口。她进去,想要买百合花,但店主说百合花已经全卖完了。她又去了别的花店,那些花店的百合花也卖完了。

回到孔府,林雅书带着沛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沛儿道:“看了北平的人们也很喜欢百合花,居然都卖完了。”一边说着,一边推开房间的门,请林雅书进屋。

桌子上,摆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洁白的花瓣,淡淡的幽香。

林雅书看着那束百合花,她依旧是平平淡淡的神情,只是目光中略微带了一丝疑惑。沛儿唤了一个孔府的丫鬟,问道:“这百合花是太太买的吗?”那丫鬟答道:“不是太太买的,是有人送给林三小姐的。”

那丫鬟走后,沛儿对林雅书道:“一定是王家少爷送的。他知道三小姐喜欢百合花。”林雅书没有回答,她站在百合花旁边,手指拂过百合花的花瓣。或许,真的是轩哥哥送的。她低下头,轻轻地闻了闻百合花的芬芳。洁白的百合花,那么纯净,那么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