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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枝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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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第1页)

全家人祭拜祖坟后,父亲总是会带着她,让她给这个孤坟磕一个头。幼时,她不明白,曾经还问过父亲。父亲不答,问了几次,她也渐渐习惯,不再多问。

原来,这是她亲生母亲的坟。

小小的坟,孤零零地在荒野上,受尽日晒雨淋。坟里的那个女子,在生前身份低贱,受尽委屈,还未来得及抱一抱她的孩子,便被人一碗毒药灌了下去。而她的女儿,唤自己的杀母之人为母亲,一直唤了二十年。

林雅书站在亲生母亲的坟前,默默地哭泣。她真的只是一个人。世界这么大,世界上的人这么多,可她却是一个人,没有人爱她,没有人要她。她是多余的。母亲弃她而去,陈少卿弃她而去,家人对她冷淡,还有一个憎恨她的嫡母。她想逃离,可她又能逃到何处去呢?她是养在笼中的鸟,一旦离开了笼子,没有能力独自生存。

母亲,为何要生下她呢?

留得她一个人,还不如当初就带她一同赴于黄泉。至少在阴间,还能享受到母亲的爱。

闪电划过旷野的天空,随即几声闷雷,大雨倾盆而下。林雅书在瞬间被雨水淋透衣衫,她喘不过气来,瘫倒在母亲坟前的泥浆中。她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却隐没在哗啦啦的雨水中,无人听见。她从未哭得如此畅快,过去隐忍的悲伤和痛苦,终于在今日得到释放,一股脑儿都涌了出来,似洪水一般,刹不住脚。

一柄油纸伞,替她挡住了大雨。

林雅书见一双布鞋,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茫然地抬起头,旧式长衫,沉稳的脸,是王敬轩。

“轩哥哥。”林雅书见了王敬轩,眼泪又涌了出来。

王敬轩蹲下身,一手撑伞,一手将林雅书拥入怀中,语气温和:“雅书,别怕。没事了,我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事了,没事了。”

林雅书抱住了王敬轩,仿佛在掉下悬崖之时,抱住一颗苍恒古老的大树。她哭道:“轩哥哥,我该怎么办呢?轩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办?”

第二十八章

“你说什么?你要嫁给王家二少爷?”刘清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雅书神情淡然,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一般,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婚礼在十日之后。今日邀你来,是想请你当我的伴娘。”

“可是……”刘清清皱眉道,“我以为你与王家二少爷之间只是兄妹情谊。”

林雅书笑了笑,没有答话,站起身,走到雕花木橱边,取出一个小盒子。她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叠钞票和存折,淡淡笑道:“你说,这点钱,够添置嫁妆吗?”

刘清清问:“怎么?家里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林雅书道:“他说他家是没有问题。王家是菰城首富,十日之内料理一切事宜,是小事一桩。但是,我的家人都反对我们的婚事。”刘清清问:“这是为何?林家与王家联姻,也算是门当户对。难道就因为你不是太太生的?”

林雅书未答话,林雅琴便笑着推门进来,唤了一声:“三妹。”见刘清清坐在一旁,又笑道:“哟,刘小姐也在呀。我找三妹谈些事,都是家事,刘小姐可否回避一下?”刘清清起身,欲告辞离开,但林雅书抓住了刘清清的手,道:“清清,你留下来无妨。三姐,清清是我的好朋友,咱们家的事,没什么可以瞒她的。她在这里,也可以做一个见证,以免说我和你们互相亏欠。”

林雅琴笑着在林雅书的面前坐了下来,用手抚了抚旗袍上的小小褶皱,道:“三妹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我们虽然不是同个娘胎里出来的,但是同一个父亲,身上有一半的血都是相同的。三妹,大姐过去待你不薄,我们其他几个姐妹待你也是掏心掏肺的。如今你忽然说要嫁给敬轩,可否想过别人的感受?你知不知道,家里原是打算把四妹许配给敬轩的。”

把林雅画许配给王敬轩?林雅书的心刺痛了一下。长辈们打算得这么周到,让大姐找女婿继承家业,让二姐嫁给宋华盛,让四妹嫁给王敬轩。可是她呢?长辈们直接跳过了她,选择了她的四妹。呵。她是丫鬟的女儿,哪里配得上呢。

林雅琴观察林雅书的神情,赔笑道:“其实也不是忽略了你。只是敬轩比你大了六岁,年纪上是犯冲的,所以才考虑四妹。你可别多心。”

林雅书没有答话,她根本就不想答话。林雅琴又道:“你如今违背长辈的意愿,就算真的嫁给敬轩,也失了面子和身份。母亲说了,你若一意孤行,我们林家是不会拿出一分钱来给你办婚事的。若你听了母亲的话,母亲自然会替你另外寻一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不必了。”林雅画从门外颤巍巍地走进来,语气却甚为坚定,“方才外公派人来传话,三姐的嫁妆都由外公承担。”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林雅书的面前,伸出一双白净的手,握住了林雅书的手,道:“三姐,你别担心,一切事宜都会办妥。你尽管当你的新娘,什么都不用担心。”

林雅琴拉了拉林雅画的衣袖,道:“四妹,你去外公家告状了?你有没有搞错,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林雅画涨红了脸,道:“轩哥哥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大哥哥,从未有过别的想法。大姐,你怎么也变得跟母亲一样?三姐是我们的亲姐妹,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外公听说你们为难三姐,甚为生气。他替三姐备了七十二抬陪嫁,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一个菰城的小姐。”说罢,又转身对林雅书道:“三姐,我替你备了一份小礼物,还望你不要嫌弃。”

丫鬟端上一个托盘,林雅画掀开上面盖着的红布,是一套凤冠霞帔。林雅画笑道:“三姐,不是什么上好的,是我自己绣的。针线粗糙,让你见笑了。”林雅书感动得几乎落泪,她原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需要极力奋战,却见此温馨之景。她拥抱林雅画,如此恩情,一个谢字怎表。

婚礼在十日之后举行。王家不亏是菰城首富,短短十日,已将婚礼诸事操办妥当。场面隆重,声势浩大。林雅书身穿林雅画亲手绣的大红嫁衣,由伴娘刘清清扶着,跨出林家的大门,上了花轿。

按照菰城的风俗,新娘出嫁理应由舅舅背上花轿。但是她的亲生母亲自由被拐卖,无一个亲人。嫡母的兄弟,一死一伤。林雅书便独自上轿,由轿夫把花轿抬起,上了船,一路往王家去。那七十二抬陪嫁也一抬接着一抬,占了好几只船。船儿结成船队,浩浩荡荡,占据了整个河面。

敲锣打鼓的声音充斥着林雅书的耳膜,她开始耳鸣,幻觉一阵一阵回放。笼罩在红盖头下,只能看见自己的双足,看不见前路。

前方,究竟是何样风景?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仿佛就在耳边炸响。一片大红的氛围之中,她看见硝烟弥漫的战场,她的大舅舅站立在她的面前,露着半个头,能看见血肉脑浆,目光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又见陈少卿歪着身子,靠着一旁的墙站着,嘴里叼着烟,搂着静芬和佩雯,一脸坏笑。依稀之间,又见狭窄的房屋,灯光昏暗,瘦弱的女子躺在木板床上,挣扎着,被人压住了手脚,掰开嘴,灌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毒药。

林雅书闭上眼睛,甩了甩头,想要把这些幻觉都甩出自己的脑子。一旁,刘清清问道:“雅书,你怎么了?”林雅书赶紧道:“我没事。”她忽然意识到,刘清清正扶着她的手,她手里的冷汗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惧。

“身子不舒服吗?快要拜堂了,再稍稍坚持一会儿。”刘清清道。

林雅书“恩”了一声,深深地呼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是家族里的一个长辈,充当司仪的角色。传统的中式婚礼,高喊着:“一拜天地。”林雅书的手里握着红绸,由刘清清扶着,转过身,躬身行礼。

“二拜高堂。”

再转身,躬身行礼。

“夫妻对拜……”话语还未说完,声音却一下子低了下去。

周围的嘈杂声渐渐消失,变得死寂。

林雅书被红盖头遮住了视线,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靠耳朵听着,是一片整齐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