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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萨特一个自由精灵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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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1页)

音乐课,教学生弹钢琴。讲课报酬大概是一小时20法郎。

这些干家教的收入萨特主要用来补贴伙食。学校的伙食不太好,他有时在饭馆吃饭,在咖啡馆喝喝咖啡。就他手中这点钱,要想常去大剧院看戏剧是不可能的,但一个星期看一、两场电影还是可以的。总而言之,现在他在经济上是完全独立了,不再需要靠继父的钱来养活自己,这是特别让他开心的。经济上的独立使他有一种充分的自由感,几年前在拉罗舍尔发生的“偷钱事件”的阴霾至此才最终被一扫而光。

他继续在学校住宿,一般每星期有两次同家人一起吃午饭,然后回到学校。现在他同家里人的关系,包括继父,反而比以前好了许多。这并不令人奇怪:正因为他现在独立了,不需要依赖对方了,对方不再成为自己烦恼的根源,他们的关系才能得到缓和。萨特开始感觉到,他和家人之间多少也有一种温情关系。

萨特在学校的住宿条件也不错,刚开始是三、四个人一个房间,后来变成两个人,是他和尼赞住在一起。最后尼赞去了亚丁,萨特就是一个人一间房。巴黎高师对学生的作息制度也规定得比较宽松。一个学生可以在校外一直呆到半夜,然后他可以翻墙而入,没有任何人来干涉。萨特觉得这样一种环境实在是太自由了。

在干家教的时候,撒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工作。他觉得这就像玩儿一样,很轻松,很自如,虽然他讲课时也是十分认真的。这在很大程度上受外祖父的影响。外祖父经常在家给学生授课,小时侯撒特常常看到学生来家里找外祖父,外祖父同他们交谈,有时还请他们一起吃饭。然后外祖父就得到大笔的钱。在他的印象中,外祖父的工作就是请他的学生吃饭,所以很难将工作与报酬联系在一起。

自从开始有了自己挣的钱后,萨特就有了大把花钱的习惯,因为他觉得这钱挣得一点也不费劲。他把它看成谁都可以用的资金。一旦有了钱,他就邀请朋友们一起去饭馆,常常是在那里花光他手中的最后一分钱。特别是在同一个姑娘外出时,萨特更是表现得十分慷慨,一点也不在乎花钱。萨特在巴黎高师很快就有了慷慨大方的名声。不过他自己倒不觉得这一点,在他看来,这样做是很自然的,有了钱就应该同朋友们一起分享。

在使用金钱方面的这一特点,萨特保持了一生。 以后他成了有名的作家,常常能拿到大笔的钱,但他始终对自己写的书和因此得到的钱之间的关系困惑不解。他酷爱写作,献身文学,但这不是为了挣钱,而是在干自己喜欢干的事。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情却可以得到钱财,这是他难以理解的。特别是一本小说或一个剧本已经出版许多年,由于国外的译本或演出,他突然收到一大笔版税。看着一张张大额汇票,他不禁想到:“我真的应该得到这笔钱吗?”

萨特成名之后,就其收入来讲,他应该属于富人阶层了,但他并没有什么财产概念,也没有自己占有多少多少金钱的感觉。晚年一次谈话中,波伏瓦问他想到过用自己的钱来投资或炒股票没有,萨特对这一提问大感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实际上,虽然就收入而言他属于富人阶层,从他自己使用金钱的数额和方式来说,他的生活方式仍然属于中下层。他的钱花在自己身上的其实很少,绝大部分都是给别人用了。在70岁时,他回答访谈者的提问,大致上算了一下每月的花费,他的钱有六分之五是花在别人身上,他自己的花费大约只占六分之一。他的钱大都给了那些需要他帮助的人,主要是一些女人,他所喜爱的女人。有的女人,他供养了她们一生。直到晚年,在他临终之时,他还在惦念着自己的钱不够用,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自己要养活的那几个人。

仅仅拿通常意义上的慷慨来形容萨特的这种特性,恐怕还不够准确。所谓慷慨,那是已经意识到自己占有了大宗财富而将其送给别人,而萨特对于金钱没有任何占有的概念。在他看来,金钱除了供人获得所需要的东西,不具有其它任何意义。它只是获得需要物的凭证。既然如此,如果别人也需要这些东西,那就可以共享。萨特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家产。在他已经十分有钱的时候,他还住在一所公寓里,房间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没有别的东西。作为文化人,他甚至也没有什么藏书。如果说萨特也占有什么的话,那就是占有词语;他把自己的全部心力都放到那上面,投身于写作。正因为如此,他对实际上的物质财富反而没有任何占有欲。从其精神境界来说,他倒确实当得起一个“无产者”的称号。

萨特在巴黎高师感受到自由,不仅仅是在生活方式上,还包括思想方面。学生们的思想信仰是完全自由的。因此在这个学校里,充满了一种活跃、开放的人文气氛,各种思潮都可以找到自己的拥护者,同时也可能受到另一些人的激烈反对。

学生中在政治信仰方面大致可以分为左右两翼。左翼学生大都信仰社会主义,还有一些人信仰共产主义。右翼学生大都同宗教信仰联系在一起,有一种很强的传教士倾向。

萨特有些超然于这些政治态度的对立之外,他并不反对社会主义立场,但他也不怎么希望它;同样地,他不希望资本主义,但也不是明确地反对它。这时他对政治活动完全不感兴趣。在他看来,这些同学不过是在学习之余玩一种思想上的游戏,而他并不想参加这种游戏。另一方面,萨特也有点羡慕这些同学,因为他们有明确的信仰,而他没有能力反驳他们的观点。

但萨特的这种超然也不是绝对的中立,他还是有自己的政治态度的。一般来说,他对于自己生活于其中的资产阶级社会是很厌恶的,对那些自恃高贵的资产者是很厌恶的。在大学期间,他结交朋友不是根据对方的政治态度,但在不期然间他们全都是左翼,不是社会主义者就是共产主义者。因此也可以说他属于左翼学生,不过他是一个左翼个人主义者,他是从一个个体的角度来对立于现存的社会。而他对于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右翼学生是从不接近的,因为他早已没有宗教信仰,否认上帝的存在,特别厌恶宗教信徒们那种盲目乐观的倾向,认为他们是自我欺骗。

萨特在大学一如他过去一样,对于虚假做作的事情是难以忍受的。有些学生以尼采的信徒自居,而且追求时髦,穿着夜礼服外出,做出一副高贵的样子来。萨特虽然也读尼采,却看不惯这些人的作为,于是他找了几个朋友躲在楼梯口旁,待这些学生深夜归来时,用水枪向他们身上喷水,同时高喊:“查拉图斯特拉就是这样撒尿!”弄得这些尼采的信徒们一个个狼狈不堪,抱头鼠窜。

萨特晚年回忆这一段经历说,他当时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恶意,也就是一种恶作剧;不过他想表明,这些学生追求的是些外在的无意义的东西,真正天才的闪光是不拘形式的,不追求时髦的;摆出一副高贵做作的样子在晚宴上频频举杯,这并不是真正的尼采精神所要求的。

总的来说,萨特在大学期间,在结交朋友方面是比较挑剔的,而不是采取一种开放的态度。对于不怎么认识的同学,他认为他们是没有多大价值的,因为他同他们没有友谊关系,没有往来,没有什么联系;他们只是彼此认识。这应该是他童年不合群的性格特征在大学期间的一种表现。

萨特认为够资格成为他的朋友的,应该具有自我意识,对自身有判断力,敢作敢为,意志坚强。在他看来,这实质上导致一个人的自由。同他一起从路易大帝学校考进来并成为朋友有两个:一个自然是尼赞,还有一个叫马厄,是图卢兹人,也是学哲学专业。这三个学哲学的学生组成了一个小圈子,在学校里颇有名气。他们平时不与其他人来往,上课时也不同其他人坐在一起,十分高傲的样子。再加上他们各自不同的穿着:尼赞永远是领导着服装的新潮流,衣着十分新颖得体;马厄穿着也十分讲究,配着一头金发,显得英俊潇洒;只有萨特不修边幅的,他往往只穿一件开领衬衫,有时脚上甚至只趿拉着一双拖鞋,在大学城里逛来逛去。

大学城的学生们对这三人往往是敬而远之,有的将他们视为怪物,有的对他们充满神秘感,但有一点看法大概是一致的:这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从挑毛病的角度看,大学生们对这三人印象最深也最坏的是萨特。他们在背后议论说,萨特是个好色之徒,喜欢引诱女孩子;他还是一个酒鬼;此外,他还好跟人打架。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大学岁月(1924…1931):幸福时光(2)

如果排除贬损的因素,这一评价应该算是客观的。他用水枪去扫射尼采的信徒们,虽然只是恶作剧,谈不上就是暴力,却反映了他在拉罗舍尔获得的暴力情结并没有消解。而有时他也动真格的,跟别人大打出手。不过萨特跟人打架,总是有原因的,往往是他受人欺负,而对方看来比他强。如果对方是个弱者,他一般不会出手。

有一次萨特和几个朋友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学校,他们一边走,一边口里哼着俚俗小调。这时迎面来了一个学生,看不惯他们这副样子,走过来制止说,这不像个大学生。然后他就走过去了。萨特的两个朋友十分生气,要回过头去“教训教训”这小子一下,也就是要去揍他一顿,被萨特婉言劝阻了。萨特认识这学生,他叫莫里斯•;梅洛─庞蒂,也是学哲学的。这人很聪明,成绩优秀,就是时时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类似于我们中国孔夫子倡导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的那种人,被学校看作听话的好学生。而萨特和他的朋友则是不拘小节的,属于不太守规矩的那种学生。萨特和梅洛─庞蒂虽然认识,彼此并不喜欢,平时也互不理睬,不相往来。

这次梅洛─庞蒂过来制止和教训他们,萨特虽然也很生气,但看到他一个人居然敢冒犯他们好几个,心中反而对他有了一丝好感,而且觉得以多打少,胜之不武,不是真正的好汉之所为,于是就出来劝架,放了他一马。

梅洛─庞蒂与萨特在学校的关系虽然不好,没有什么往来,以后却有较深的关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萨特组织了一个反对纳粹统治的地下抵抗小组,梅洛─庞蒂是这个小组的主要成员。战后,萨特办了一个名为《现代》的杂志,编辑部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梅洛─庞蒂是编辑部的骨干成员。由于与萨特在思想观点上存在分歧和矛盾,梅洛─庞蒂在1952年退出《现代》编辑部,断绝同萨特的来往;1955年他又出版《辩证法的冒险》一书,激烈抨击萨特的观点,将他们的分歧公之于众。

1961年,梅洛─庞蒂逝世,萨特为他出了一期《现代》专号,以示纪念。他还自己写了一个长篇回忆文章《活着的梅洛─庞蒂》发表在个专号上。这篇文章不是像通常的纪念文章那样,为死者说几句不痛不烊、口是心非的赞美辞和门面话,而是实话实说,情真意切。它不在意个人的小小恩怨,而是着眼于时势大局来把握、分析、理解彼此的分歧与不和;无论对人对己,都不文过饰非,最后揭示出一种深刻的悲剧性的人与人的关系。由于这篇文章叙述生动,析理透彻,情理交融,被评论者视为萨特最好最感人的散文之一。萨特在此文中对待梅洛─庞蒂的态度与他30多年前在巴黎高师时是一致的:承认分歧,尊重对方。

在哲学专业和学校之外,萨特还有一个“自家人”的小圈子。其中一个朋友叫皮埃尔•;吉尔,他也是巴黎高师的学生,但不是哲学专业,而是学文学的。在萨特同尼赞的关系冷淡之后,吉尔成了跟他关系最为密切的朋友。萨特觉得同吉尔交往起来十分轻松,因为吉尔不关心什么形而上学的问题,也没有什么确定的思想,他俩在一起时往往聊一些有趣的小事。

但萨特同吉尔相处,也有不太适应的地方。吉尔感情比较细腻,对待朋友可以说是体贴入微。这本来是一个优点,却往往让萨特感到不自在,因为他不习惯一个男子对待自己就像一个女子那样温柔。当吉尔这样表示时,萨特感到十分窘迫不安,就好像对方是一个同性恋者在向自己提出猥亵的要求一样。更让萨特难堪的是,吉尔有时当着他的面脱得光光的,这是在洗澡或换衣服的时候。吉尔自己觉得没有什么,而萨特却震惊万分,不知道应该将眼光往哪儿放。

许多年后,萨特在日记里分析自己的感觉,问这是不是一种被压抑的同性恋倾向的表现。在萨特所说的这种场合,男性通常不会有他这样强烈的反应,例如在澡堂,大家都赤裸着身子,彼此觉得没有什么。由此看来,也许萨特有一种潜在的同性恋倾向。萨特对男性的某种厌恶也是这种倾向的曲折表现。他在日记中写道:“一个男人的身体总是让我受到震撼,它给我太过分、太强烈的感受,使我感到自己可能突然产生欲望,我不喜欢男人,我的意思是指那个人种意义上的男人。”

不仅在生理和肉体上,男性在精神和情感上的裸露(即过分亲密)也让他难以承受。一旦同某个男子的关系由肤浅的友好转变为深层的亲密时,他总是感到窘迫不已。他既不喜欢向对方吐露自己的秘密,也不喜欢对方向自己细叙衷肠。萨特解释这一点说,这不是将自己封闭起来,而只是愿意将自己要说的告诉每一个人,而不是专对某一个人。总而言之,对男性而言,他不得不保持某种距离。这正好同对女性的态度相反。因此,即使这时萨特同尼赞的关系已经相当冷淡,他同吉尔的友谊还是不可能达到当年同尼赞在一起时的深厚程度。

吉尔曾给一个叫莫雷尔的孩子当家教,后来他把这个位置让给了萨特,并介绍萨特同这孩子的母亲莫雷尔夫人认识。这样,莫雷尔夫人也成了萨特的朋友。她的丈夫是医生,家里很富有。莫雷尔夫人十分热情好客,而且风度迷人,在她家里呆着让人感到特别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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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同他们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吉尔同莫雷尔夫人之间有一种超出友谊的爱情关系。萨特与莫雷尔夫人之间关系也很亲密;萨特欣赏她的迷人风度,她喜爱萨特的才华和对事业的执着,但这种关系中没有罗曼蒂克的成分。萨特晚年回忆说,莫雷尔夫人是他唯一有着纯粹友谊的女朋友,也就是只有友情,没有爱情;而同别的女性茭往,通常都含有爱的成分。

早期萨特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在困难时曾得到莫雷尔夫人的多次帮助。他同吉尔和莫雷尔夫人的友谊维持了很长时间,大约有三、四十年之久;由于政治立场和见解不同等因素,他们的关系逐渐疏远起来,最后断绝了交往。

萨特在巴黎高师的生活可以说是充分自由的,他感到快乐和幸福。但到了毕业的时候,他被迫进入一个不那么自由的环境:1929年11月,他开始服兵役,为期1年半。这让数年来的好心情一下子变坏了。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自由正在被一种外在的力量所限制,而这是他最为厌恶的。在临去军营的头一天晚上,他去看了一场著名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