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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1页)

在抗战初期,弘一法师相继在晋江革庵、泉州承天寺和开元寺等处,为僧众和居士们开讲《华严经大意》、《华严经普贤行愿品》等佛典,每讲都切嘱缁素读诵行愿品十万遍,以此功德回向,国难消除,民众安乐。十万遍行愿品文字之多、篇幅之长,可以想见,但弟子和居士们都深感弘一法师对国家民族的忠心和诚意,表示要用一年工夫认真念完。一天早晨,弘一法师在承天寺食堂用餐,当食之际,禁不住潸然流涕,备极痛苦地对弟子们说:“吾人所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是温陵之水,身为佛子,此时此刻,不能共纾国难予万一,为释迦如来张点体面,自揣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为主守门,吾人却一无所用,而犹腼颜受食,能无愧于心乎!”

弟子们听着弘一法师的话,也都泣不成声,悲痛异常。在这之后,他每有开讲,座位后面的墙壁上,挂起了一幅由其亲手书写的中堂:“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后有跋语曰:“佛者,觉也。觉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是故救国必须念佛。”

泉州处于战事前沿,日本人的飞机不断轰炸,时时处在危殆之中。弘一法师却依然独往独来,集众演讲,弘法开示,在心灵高洁的人面前,无论多么强大的暴力机器,也是孱弱不堪的。弘一法师在写给丰子恺的信中说:

黄花。夕阳。山外山(4)

“……朽人出家已来,恒自韬晦,罕预讲务。乃今岁正月至泉州后,法缘殊胜,昔所未有,几如江流奔腾不可歇止。朽人亦发愿为法舍身。虽所居之处,飞机日至数次(大炮叠鸣,玻璃窗震动),又与军队同住(军人住寺内),朽人亦安乐如恒,盖已成为习惯矣。幸在各地演讲,听者甚众,皆悉欢喜。于兵戈扰攘时,朽人愿尽绵力,以安慰受诸痛苦惊惶忧恼诸众生等,当为仁者所赞喜……”

弘一法师弘法的誓愿和对民族的大爱已经在他肉身长驻。他在答友人的信中说:“一生之中晚节最为要紧,愿与仁等共勉之也。亭亭菊一枝,高标矗劲节。云何色殷红?殉教应流血。”“对付敌难,舍身殉教,朽人于四年前已有决心,曾与传贯师言及。古诗云:‘莫嫌老圃秋容淡,犹有黄花晚节香。’”

无论宗教还是人生的追求,很是需要一种殉教的精魂。西方有句话“殉教者的血是教会的种子”。记得明代最大的异端李贽被逮诏狱,于同年三月十五日取剃头刀自刎。尚未断气时,侍者问他“痛否”,他以指蘸血写道:“不痛。”侍者又问:“何以自戕?”答:“七十老翁何所求!”第二天凌晨,李贽在狱中与世长辞。其实皇帝并没有要处死李贽的意思,充其量不过是发回原籍看管而已。然而李贽却执意要死在皇城之中,实现他“荣死诏狱”的理想,仿佛基督在十字架上实现了圆满一般。殉教和殉道一样,无有殉道之人,就无法唤起沉潜的东西。弘一法师是以殉教为古老的大地招魂。一个人要行己有耻,无论墨迹和血迹,他们连同他们的精神已经傲然挺立着,既是对国人,也是在日本人面前。

在民族最艰苦的日子,弘一法师怀着对佛和民族的深刻的信仰和爱,不避艰危,不避鲜血,这是自古高僧大德和屈原的血管里都流淌着的血液啊。

很可惜,弘一法师未能看到异族的残暴的毁灭,便于一九四二年农历九月初四圆寂。是晚七时四十五分,弘一法师呼吸少促。妙莲法师等待弘一法师吉祥卧后,按其遗嘱,开始助念,诵《普贤行愿品赞》。少顷,弘一法师眼中淌下晶莹的泪珠。妙莲法师等知道,这是他悲欣交集之感的流露。

我们不能不钦佩弘一法师向死的从容与淡定,当他觉得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召妙莲法师入室,嘱托圆寂之事:

(一)在已停止说话,及呼吸短促,或神智昏迷之时,即须预备助念应需之物。(二)当助念之时,须先附耳通知云:“我来助念”,然后助念。如未吉祥卧者,待改正吉祥卧后,再行助念。助念时诵《普贤行愿品赞》,乃至“所有十方世界中”等正文,末后再念“南无阿弥陀佛”十声。(不挝木鱼,大声缓念)。再唱回向偈:“愿生西方净土中”,乃至“普利一切诸含识”。当在此诵经之际,若见余眼中流泪,此乃“悲欣交集”所感,非是他故,不可误会。(三)察窗门有末关妥者,关妥锁起。(四)入龛时如天气热者,待半日后即装龛,凉则可待二三日装龛。不必穿好衣服,只穿旧短裤,以遮下根即已。龛用养老院的,送承天寺焚化。(五)待七日后再封龛门,然后焚化。

遗骸分为两坛:一送承天寺普同塔,一送开元寺普同塔。在未装龛以前,不须移动,仍随旧安卧床上。如已装入龛,即须移去承天寺。去时将常用之小碗四个带去,填龛四脚,盛满以水,以免蚂蚁嗅味走上,致焚化时损害蚂蚁生命,应须谨慎。再则,既送化身窑后,汝须逐日将填龛脚小碗之水加满,为恐水干去,又引起蚂蚁嗅味上来故。

大至临终助念,小至为填龛脚的碗加水,每一细节,都不得违反有关佛制。其恪守佛教轨仪之精严庄重,为佛门所少见。一生一死,是人生的最关节处。生乃欣庆,举家祝贺;死乃悲情,难免落泪。临终之际,能如此这般从容平静而周到地自行安排后事的每一个细节,一毛一发,一基一础,真乃高僧大德者莫能为。

“悲欣交集”,走到人生最后的一步,只有这四个字才能知道弘一法师的高妙。

法师一面庆幸着自己解脱的苦,一面还在悲悯着尚在异族统治下的众生。弘一入世一场,曾经享受烈火烹油繁华朱锦的富贵,而一旦大彻大悟,又放下俗世的一切,以赎前衍。终于圆寂之时,迎来“春满”、“月圆”的境界,因而欢喜满足,了无缺憾,流下欣喜的泪,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处身苦难之中,却又未能觉悟生死之义的十方众生。即在临终之际,也不能忘情于此,因而又有悲情之泪流淌……

《指月录》说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晚年的弘一常拿*作自己的比附,那是秋深肃杀天气里的生气,众芳枯萎,一枝高洁。在夕阳外,群山起伏,天色是红的,那是殉道者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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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的眼:萧红(1)

引 言

在我初中的时候,到了鄄城的县城。那是距今三十年的时候,我买到一本考琳。麦卡洛写的《荆棘鸟》。扉页上的一段话,在炎阳下刺中了我:

传说中有一种荆棘鸟,一生只唱一次,那歌声比世界上所有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优美动听。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寻找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然后,她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刺,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歌喉。在奄奄一息的时刻里,她超脱了自身的痛苦,那歌声使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

鸟儿胸前带着荆棘。她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她被不知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在荆棘刺进身体的一瞬,她没有意识到死之将至。她只是唱着,唱着,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

有人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荆棘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在寻找着只属于自己的荆棘树。无论寻找的旅途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令人心痛,我们依然执著地找寻着,直到生命完结的时候。

“当我们把荆棘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荆棘扎进胸膛。”

荆棘树等待属于自己的荆棘鸟,荆棘鸟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荆棘树。这样,不断地循环着,反复着,自古至今……但对每个人来说,他(她)的荆棘鸟与荆棘树,是不一样的。

在乡村小学时,知道萧红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乡村闭塞。也是在黄昏门框的石头上,我读到*前的一本草纸印刷的小学的课本。那上面有萧红的《火烧云》,这是鲁西平原常见的自然的现象。在晚饭前后,天一下就红了,好像涂抹了油彩,“白狗变成了红的了,红公鸡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头儿在墙根靠着,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两头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后来才知道,渡过我们北面的黄河,就是萧红的祖籍:莘县。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我到莘县的一个乡下的村子看望朋友。快要到年关了,快要半夜的时候才到。手脚冻得蜷缩,朋友在房屋的当门烤火。朋友村子的西边就是马颊河。我想这是萧红的爷爷的爷爷曾惦念的河吧。人们说诗人墨水瓶的上游是汨罗江,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呼兰河的上游一定是马颊河。第二天一早,我和朋友到马颊河踏冰。那年的冬天奇冷,冰上横竖有很多的裂痕,有鱼冻在冰里,如鱼化石。我想到萧红的《呼兰河传》的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