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浅且歌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9部分(第2页)

绿央依旧是点点头,顺着浅影帝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位置上正没形象地啃糕点的女人,目光宠溺。

如月,如月,一恍神,一眨眼,竟已十四年了呢。

绿央突然为此感伤,却听到那个向来冷酷的帝王也很低声地念了一句:“谢谢。”谢的是她们当年把那婴孩抱回月华殿并不离不弃照顾妥当,谢的是她们教会他的且歌许多东西,教会他许多东西。

且歌窝在父皇怀里,并不说话,神色淡然地看着母后将那杯热茶喝下后,还不忘大声责备画姨泡的茶烫到她的舌头。

画媚看着主位的方向,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帝王,恍惚着想起那些话——

“画媚,朕送你回江南,你可愿意?”

“跟她作邻居,同你想爱的人在一起,过逍遥无拘的生活,你可愿意?”

“言儿你自不必担心,他也是朕的儿子。”

“喝下这药,半个时辰内便如同假死之人,届时朕送你们回江南……”

江南。江南。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那是她最大的梦啊。怎能不忆江南。

真的,还能够回去么。

画媚看着那个帝王笃定的眼神,也学着景如月的模样,极豪爽地灌下整杯茶,不知觉中泪已盈睫。

史书载,治统二十年,巳月立夏,如皇后景氏,寝病渐笃。六月丁巳,崩,年二十八。谥曰仁孝皇后。昭仪画氏,闻噩旧疾突发,咳逆唾血,于是日崩,年二十五。昭令即时发葬。是时,立太子,四皇子迁入东宫,其母画氏追封贵妃名号。帝令大赦天下。一时朝廷哗然,天下言论或同或异。帝于民间素有“血帝”之称,此亦为治统年间唯一大赦。

浅且言不知母妃崩殂的真相,悲痛至极便昏睡过去。醒来却是在马车之上,意识仍模糊,记忆在下一瞬便汹涌而起,浅且言怔怔望着马车上另一人,唤:“且歌?”

正在静息的浅且歌这才睁眼,淡淡地看着对面那人,才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去:“姨给你。姨和母后娘亲都去江南,我们也去江南。但是浅且言你睡很久,耽误很多时间。”

浅且言仍是不懂,但最后一句让他最是疑惑:“我睡很久?”

“一天一夜。”浅且歌有问有答地道。

“这么久?那……且歌你刚才是说,我们俩要去江南?还有母妃和皇后娘娘?”浅且言继续问。

“嗯。”

浅且言细细读信,母妃已然将事情始末写得清楚,甚至提到她曾爱慕的男子,一言一句,尽是对江南的情深惦念。浅且言虽自小便是面热心冷,最亲近的人莫过于母妃,幼时童言亦称要娶母妃那般温柔善良的女子。却此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懂母妃的心。一直都是不懂。

浅且言执信怔怔发呆,且歌又闭眼静息,不理他——父皇不在身边,肯定是无法入睡的,他便要花许多时辰去静息,才能保持充足的精神。

二人行程很快,不论白昼黑夜都是在赶路,本以为不久能追上负责送人去江南的暗影,却丝毫不见踪迹。驾车的青无猜测,她们可能半道上改水路而行,虽慢,却不会过于颠簸辛苦。两个半大孩子倒是体谅,仍是继续没日没夜地赶路。一路行程辛苦,却不见麻烦,连荒道山岗亦无一人匪徒,浅且言不解,青无看自己的主子一眼,然后才答:“我们马车前后都有暗影护着。”浅且言吃惊,而后才又安心。

浅且言与浅且歌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交谈不多。浅且言性子宽厚,却并不是多话的人。三年以来,因着母妃的关系,与且歌时常相处,甚至连众兄弟都不知的冷园他都常去帮忙——逐渐也便找到了与且歌安心相处的方式,其实这方式也并不需如何废力寻找,只要按着自己的性子,守在那如精灵般的人身边,就可以了。不用刻意去寻话题说话以免气氛尴尬,也不用努力猜测彼此的想法,揣度对方的心意——只要做自己,便最好。

于是,浅且言不知觉中,便逐渐养成了站在一旁,默默看着那月白衣裳的小人儿的习惯。呆在他的身边,心会安静下来,尘世喧嚣永远遥远,可以看得清阳光的模样,可以听得着青树鼓掌的声音,可以想象得到风中精灵守护的姿态……

偶尔想到所谓“距离”,浅且言仍会不知所措,却也逐渐找到在他身边自己可以存在的方式。他不是精灵,但他可以像守护精灵一样,隐了自己的身自己的心,默然守护。

其实当某一天在冷园,从那一地的望日莲中间望过去,见着且歌昂着头在阳光下静默的模样,的那时候,浅且言心中是存有莫大的窃喜与侥幸的。因为他终于找着了一个任何人也无从得知的角度,去守望自己从心底里喜爱的东西。那日的阳光是如此灿烂,倾泄而下,望日莲昂着头,有着它自己神秘的幸福。任何旁的人都无从得知。

浅且言那时觉得,自己的这一辈子,从今而后,再没有任何一丁点的可能会不幸福。

而他还不知道的是,这个念头,会悄无声息地刻入他的骨骼血脉、心肺脏腑——直到深刻得,让这之后许多的日子里的所有的疼痛悲伤,都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他的,神秘的幸福。

疼痛悲伤如何成为幸福,永远无人得知无人理解。

然而到最后,那个一夜白头的年轻男子,在死亡的最后一刻,眼底眉间仍然染着动人的笑意,很长的睫毛,在提到某一个名字时眼睛会闪光,白玉般的面庞,嘴角微微地扬着,说话的时候神情恍惚仿若入了梦境:“其实,我真的,心底已然有许多的满足喜悦,为何,你们竟不懂呢……”

其实,我真的,心底已然有许多的满足喜悦。

——这句话,他真是痴痴说了一辈子。临死了,仍然在说。

看似宽厚悯人的性子,其实心底总有莫名坚持。

要不,怎会说一句话就说了一辈子呢。

要不,怎会,把一个人装进心里,就不论疼痛悲伤地,痴了一辈子呢。

旁人都说,年少时当温柔地去爱一个人。然而,谁人都不知爱上那人,未来将喜将悲。只知爱时要如同飞蛾扑火,态度分明,不顾禁忌,无视礼法,一心一意将自己全部燃烧掉——如此,才不枉年少。

因而,浅且言即使心思细密,也从未想过未来是疼痛悲伤,还是喜悦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