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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部分(第1页)

他们两人走在前头,不一会儿便钻进了密林。斗笠少年从树丛后探出身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回想起他们方才的话,不由得冷笑一声。

太孙对于沈儒平的到来十分惊喜,无论对方曾经做过多少让他不满的事,总归是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三年的,又是亲舅甥,他十分激动地说了许多想念的话,又问起对方的近况。

沈儒平趁机将方才对胡四海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还添油加醋一番,将数月来在章家那里受到的窝囊气狠狠地吐了出来,将自家说成了为忠义忍辱负重的忠臣,将章家说成仗势欺人刻薄跋扈不忠不义的逆党,最后还请求太孙出面,好生将章家训斥一顿。

他嘴上说得痛快,却没留意在他说话时,无论是太孙朱文至还是胡四海都在保持沉默,等他说完了,满心希冀地盼着太孙发话时,对方却迟迟不肯开口。不但不肯开口,反而还面带犹疑之色地看着他,让他好生不解。

胡四海却在心中暗骂不已。他是信不过章家,才会把沈儒平带上来的,只想着让沈儒平将章家一些不忠行径告诉太孙,动摇太孙对章家的信任,便能让太孙主动开口对章家人施加压力,加快送信的进度。否则章家不动,太孙也不管不问,北方的燕郡王与开国公府要如何知道太孙的下落?太孙又几时才能返回京城?但他万万没想到,沈儒平会愚蠢如斯,竟然直接要太孙训斥章家人。且不说太孙的行踪还要靠章家才能透露给燕郡王等人,只说太孙如今的衣食用度、一草一纸都要依靠章家供给,就不能明着给章家没脸。要算账,那也得等到太孙脱离困境,不必再仰仗章家鼻息时才能做,这时候跟章家翻脸?沈儒平自个儿的亲儿子是傻子,也把太孙当成是傻子不成?

胡四海心中腹诽着,见太孙朱文至面对沈儒平的喋喋不休,面上隐隐露出几分惊疑不定与厌恶之色,便知道自己再不制止,太孙就真会完全倒向章家了,忙上前一步,劝道:“沈大爷,你稍安勿躁。这些事说来只是你沈家与章家的私怨,有什么不好的,你们两家人慢慢商量着处置就是了,闹到殿下跟前,却没意思得很。章家也是太孙殿下的长辈,多亏了他家,殿下如今才能安安稳稳地过清静日子,日后还有许多要仰仗他们家的地方呢。你这般没头没脑地告人家一状,却要殿下如何答你?”

这话既是劝解,也是提醒,暗示叫沈儒平别为了一点私怨便连累了太孙,毕竟现在他们所有人都还要依靠章家。而沈儒平也听出来了,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大概是受气久了,咋一见太孙便激动过头,结果什么话都说出来了,也忘了太孙如今的处境。但胡四海这番话却让他生出了另一个念头,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冲太孙哽咽道:“是舅舅多嘴了,因日子长了不见殿下,心里挂念着,便一时犯了糊涂。您放心,舅舅知道轻重,如今章家动不得,我们全家人都会忍气吞声的。殿下能不能联络上燕郡王与开国公府,还要依靠他们家呢,万不可为了舅父一家子,便与他们生隙。怪只怪舅父无用,除了尽力护着殿下,什么都办不到。而章家势大,没他们帮忙,殿下什么都做不了。连殿下尚且要仰仗他家,更何况是沈家呢?只盼着殿下能早日脱离困境,东山再起,那以后就不必再受这些委屈了……”

他说这番话,太孙还未有反应,胡四海便觉得刺耳了,想要开口驳斥一番,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以借机向太孙进谏一番,劝太孙多提防章家,未尝不是好事,便闭了嘴。

然而,出乎他与沈儒平意料之外的是,太孙朱文至居然道:“舅舅这话说得太过了。章家是忠臣,为了救我冒了大险,如今又尽心尽力为我筹谋,我心里十分清楚。他们几时仗势欺人了?对我也是一直恭敬有加。为我之故,姨祖母在宫中被害,死得不明不白,几位表兄弟妹们又在流放途中病亡,章家上下悲痛莫名,都是因我之故……”说到这里,朱文至有些哽咽,抬袖轻拭泪痕,“可一听说我遇险,他们便不顾自身安危地尽力相救,这份恩情我终生都难以忘怀更别说当初东宫危急之时,便是章家四叔带人将我送出宫门,为此还连累了章家上下。我若对章家有丝毫疑虑,要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我而牺牲的章家人?”

沈儒平与胡四海哑然,后者只能慌忙将手帕送上:“殿下别伤心了,当心身子。”

朱文至摇着头推开手帕:“我知道,你们对章家都有些看法,觉得他们对我的事不太热心。可是……我从踏入岭南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死了回去的心,只想着能做个平民百姓,清清静静地度过余生。姨祖父所言正合我心意,只不过我深知姨母与舅舅的期盼,也知道母亲临终前的遗愿,下不了决心罢了。而姨祖父让我好好考虑,也是希望我能想清楚,在我没能下定决心之前,他如何能行事?再说,传信之事关系重大,一旦走漏风声,连累的绝不止是我们几家人而已,姨祖父慎重行事,方是正道,非是胆小踌躇。”他看向胡四海,“当日我们在虎门坐困愁城,你走投无路之下千辛万苦找到姨祖父,他二话不说,立刻就想法子救人,若不是他,你我安能在此闲坐?他是我尊长,待我亲切如小辈,本是常理,即便当年我仍是皇太孙,他还是南乡侯,进宫时也不曾对我卑躬屈膝,你现在非要拿宫中规矩来约束他,不是显得太过忘恩负义了么?”

胡四海哑然,惶恐地跪下:“奴婢不敢。”

朱文至叹了口气,转向沈儒平:“舅舅,你方才的话我也听明白了。虽说章家在德庆经营日久,章二叔又升了总旗,处境比你们家强得多了,但那也是有限的。他们到此也不过三年而已,章二叔的总旗之职,还是他拼了性命挣来的,又有三年苦练箭术之功。他们家也不富裕,家里每个人都辛苦劳作,至今连家中房屋漏雨的房顶还不曾修补过呢。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委屈,本来身上就有伤,又没做惯苦工,不习惯。可是舅舅,沈家在虎门时的日子,不是比如今还要苦一千倍、一万倍么?相比之下,如今已经是悠闲了吧?章家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只要安心做好就行了,别的不必想太多。”他自嘲地笑笑,“如今我们都是虎落平阳,哪里能跟从前在京城时相比?”

沈儒平一脸讪讪地,干笑几声,吱唔着道:“舅舅不是嫌差事辛苦,只不过……是为你姨母抱不平罢了。她为了救你,忍辱负重,引得章家上下对她误会重重,从前章家不知实情便罢了,如今既知她是为了你才做了那许多事,理当不再怨恨才是,可他们却对她那般冷漠无情,整天变着法儿地折腾她……”

朱文至吃了一惊:“怎么会?章家不是给姨母请了大夫么?无论是饭食还是医药,从不曾缺过,我听章家人说过,每月为了她请大夫就花不少银子呢。若是存心冷待,又何必做到这一步?”

沈儒平忿忿地道:“殿下是听谁胡说的?章家虽请了大夫,也给你姨母用药,但你姨母的病情却迟迟未见起色,分明是他们故意的”

朱文至微微沉了脸:“姨母的病根是在流放路上种下的,一直以来都未能痊愈,但她在虎门时,分明已病得极重,如今却能支撑这么久,可见是医药起了效用,如何能说章家是故意害她?舅舅,你其实还是对章家有怨气吧?”

沈儒平一窒,却气愤地道:“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殿下已有几个月不曾见我大姐了?你不知道她如今都成什么模样了吧?去年在东莞,咱们家里没余钱请大夫抓药便罢了,如今章家医药俱全,饭也不少吃,她的病情却迟迟不见好,还不是明摆着的么?我们夫妻每每质疑章家,都叫他们训斥一顿,赶将出来,他们分明就是心虚你不信,只管叫了章家人来问”

朱文至沉思片刻,方才道:“我会问的。舅舅还是先回去吧,无事不要过来,免得引人怀疑。”

沈儒平气道:“章家人可以过来,我为何不能?莫非殿下果真是嫌弃我们沈家帮不了你了?见章家有钱有势,便倒向了他们?”

朱文至闻言脸色不由得一变,胡四海高声斥道:“沈儒平慎言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呢?章家人再不敬也不曾对殿下说过这些,你有什么脸说人家的不是?”

沈儒平被他这话气了个倒仰:“好……好,我算是看透了你这阉人也不是什么好货方才还客客气气地,转眼就翻脸了,我倒要瞧瞧,你会有什么好下场”说罢转身就走。

胡四海被他骂得脸都气白了,追上去拦住他:“沈儒平,你给我站住你不向殿下赔礼,就不能走”

沈儒平讥讽地睨着他:“你凭什么拦我?自个儿还见不得光呢,倒在我面前耍大总管的威风”他回头瞥了朱文至一眼:“皇太孙殿下,你就不管管你的奴才么?我沈家再不济,当年也救了你们主仆一命,护了你们三年殿下既然知道感激章家,为何就忘了我沈家的恩义?更别提你身上还流着我们沈家的血呢你今日对我说这种话,不知你那惨死的母亲在九泉之下有知,会怎么想?”

朱文至的眼泪立刻就冒出来了:“别说了,舅舅……我没有忘记沈家的恩义胡四海,不得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