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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首部骗术小说射雕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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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1页)

有人接口道:“这就是城乡差别。人家农民没有粮食定量,人家能撒开了吃,咱们就不行啊。”

城里人哼哼道:“奶奶的,报纸上的话我从来都不信。大人三十斤的定量,半大孩子二十六斤。我们家俩儿子,一个上初中,一个上高中。奶奶的,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呀!我那俩儿子一顿饭加起来吃过十一个馒头,哪儿有那么多粮票啊?逼得我到处求爷爷奶奶,换点粮票跟做贼一样。妈的,年年说丰收,丰收了,粮食呢?粮食都让狗吃啦?”

先前还在欢迎下雨的农民哈哈笑道:“以前的事咱管不着,可现在不一样啦,包产到户啦,家家都是地主,家家都得留余粮。我们是能把粮食留在手里就不卖,万一再赶上一回三年自然灾害,我们怎么办呢?等着饿死?三年自然灾害里饿死的都是我们农民,你们城里人才死了几个呀?我们得留一手。”

又有人笑道:“他奶奶的,要是再闹饥荒,我们城里人就下乡抢粮食去,我跟你们农民拼了。”

车厢中发出一阵笑声。大家纷纷谈起那三年中挨饿的旧事,谈着谈着馋虫就出来了。很多人便拿出馒头、大饼和面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老四海没经过三年自然灾害的洗礼,但吃饭问题同样激发了他的灵感。老四海脑子中灵光一闪,心道:坏了!自己身上虽然有一百多块钱,可连一斤粮票都没有啊?有钱没粮票,照样得饿死!

中国的粮票制度从朝鲜战争时期就实行了,一直到1991年才废除掉。好几代人生活在粮票的阴影里,大家是谈票色变。那时每人的定量是相同的,碰上大肚汉就活该你倒霉了。粮票种类繁多,北京的粮票出了北京就是废纸,上海的粮票进了江苏就一文不值,如果想去外地的话,那你必须得有搞到全国通用粮票的本事,否则就得做了饿殍。其实中国的票证制度比想像中还要复杂,不仅有粮票,还有布票,也称工业券、油票、副食票、肉票、自行车票等等,连瓜子、花生都得凭票供应。后来有了电视机,社会上又与时俱进地发行了电视票。老四海是农民出身,粮票意识比较淡薄。进城上大学之后他才领略到粮票的伟大和无所不能,在城里买个烧饼都得用粮票啊,进饭馆就更缺不了这玩意儿了。此时老四海犯难了,没粮票,到了省城可怎么办呢?

老四海拉住身边的城里人,问道:“哪里能换粮票?”

城里人上下看了他几眼,面孔上骤然画满了紧张。忽然他揪住老四海的袖子,惶恐地小声说:“兄弟,啊朋友,啊不是,同志,你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我是胡说的。”

老四海晕了,这是什么意思?他苦笑着说:“我就是问问粮票的事。”

城里人双手抱在胸前,样子像是在作揖。“同志,同志,我这人就是嘴不好,可我心好啊!我心特好,英特纳雄耐尔一定会实现。”

老四海歪着嘴,身子离城里人远了些,他觉得这家伙是脑子出问题了。

城里人看到他的模样,更紧张了。“同志,我不该说粮食都让狗吃了,你们当官吃饭也挺不容易的,没有你们,咱们国家能在四化大路上奋勇前进吗?我偷偷换粮票是不对,但那绝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这不是为了养育共产主义接班人吗?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老四海明白了,这城里人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也难怪,这车上只有自己生得白白净净的,像个体面人。他不想捉弄老实人,赶紧解释道:“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个学生。”

城里人疑惑地说:“你什么岁数了还当学生?”

钱神论(9)

老四海怕他不相信,将已经作废的学生证又拿了出来。“我真是学生,是大学生。”

“大学生啊?”城里人的脸上已经换成钦佩了,“我儿子要是能上大学就好了,等他一毕业,我就成干部的爸爸了。”

老四海笑了一声:“现在你就能当。”

城里人道:“他们还小呢。”

“改名字呀。你姓什么?”城里人说他姓张,老四海道:“大儿子叫张局,小儿子叫张处,这样你是局头的爹,也是处头的爹。”

城里人一拍大腿:“真他妈高,实在是高!我回去就改,奶奶的,我儿子全是大猫,想配什么牌就配什么牌。对了,你一个大学生打听粮票的事干什么?国家不是给你们发粮票吗?”

老四海解释说:自己去省城找同学玩儿,忘带粮票了。最后道:“我想问您,什么地方能换粮票?”

城里人终于平静了,晃着脑袋说:“你们这帮大学生将来只能挤衙门,根本不是过日子的人。出门不带粮票?出门不带嘴可以,但不能不带粮票。”说着,城里人龇牙咧嘴地从腰里摸出个皮夹子来,小心翼翼地打开。老四海看见,皮夹子里全是花花绿绿的各种票据。城里人从一堆一两、二两的粮票中找出一张一斤面额的全国通用粮票,递给老四海。“拿着,这是给我们单位出差时剩下的,先拿着用。”老四海有点不好意思,咧着嘴刚要说什么。城里人一挥手道:“一斤是不够,你是小伙子,这一斤粮票够干什么的?可我就这么多了。你要是用完了,就到黑市换去,三毛钱一斤,全国通用的是四毛钱,贵一点儿的五毛也能拿下来。你看着点警察啊,可别让人家把你抓起来。”

老四海小声说:“拿钱换粮票还犯法?”

“投机倒把!”中年人又紧张地四下看了几眼。

老四海感激地点了点头,此后很多年他都记着城里人的面容。这个满嘴脏话、为粮票发愁的家伙;这个胆小怕事又一心想当干部父亲的小人物。

1991年的时候,当老四海在电视里听到取消粮票制度的时候,他是由衷地高兴,不为别的,为了这个城里人。

后来城里人告诉他,黑市就在省城新修的立交桥下面。老四海不明白咱们国家何以会有黑市呢?城里人说了句很有哲理的话。“物件有白色的就有黑色的,否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最后他郑重地说:“记住啊,换粮票就老老实实地去换粮票,千万别招惹人贩子。”

这一来老四海更惊了,堂堂的省城居然有人贩子?

城里人看出他的心思,呵呵笑道:“你呀,还真是个学生,什么都不懂。人贩子有什么新鲜的?人家娶不上媳妇,买一个又怎么啦?人家生不出儿子来,买一个又怎么啦?”

老四海苦着脸说:“这不是犯法吗?”

城里人想了想道:“买孩子是犯法,是缺德了。可卖女人就难说了。你没去过秦岭、大巴山那一片儿的山区,那叫穷啊,穷得掉渣。甭说姑娘了,驴都想往外面跑。人贩子把她们从山里带出来,就是把她们给救啦,都欢天喜地的。卖到山西给煤黑子当老婆,总能吃上口饱饭吧。”

老四海大瞪着眼睛不说话,有些事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城里人接着说:“你这模样像个体面人,人贩子也不会找上你。我告诉你啊,人贩子口袋里都插几根稻草,这是他们的标志。”

这回老四海是有点印象了,古人说插标卖首,估计就是这个意思。

旅程就是这样,有人陪着说上两句,路程也便缩短了。后来,老四海和城里人谈起了《钱神论》。城里人哼哼着说:“我要是那个叫董褒的,我就写一篇《票神论》,保证能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