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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昏暗的囚室外,温雅臣时常会看着顾明举的背影失神。阅历尚浅的温少不能相信,栅栏那一边,那个对着石壁枯坐神情虔诚仿佛苦修僧人的顾明举,就是往昔带着自己逛遍京城所有花街柳巷的那一个。

其实及至顾明举被打入天牢的三年后,人们在谈天时无意中提起他。顾侍郎留给人们的,也还是那一副笑容亲切但是目光冰冷的形象。

严凤楼进京后的半月里,温少很识趣的没有去天牢打扰。然后,作为之交好友,他特意为顾明举带去了一坛好酒:“金风玉露又重逢。怎么样,是否胜过人间无数?”

原先笑容满面的顾明举陡然沉默。

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温雅臣还是从他微微颤抖的手中读出了几分悲哀。

两个月后,秘密出京的严凤楼为彰皇子请来天下第一大儒水镜先生为师。

那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学士渊博,德高望重,仕林以其为马首是瞻。当今天子曾有意请他出山辅佐,赐以金银财帛无数,又以高官厚禄相许,却统统被他一口回绝。圣上屈尊相邀三次,三次无功而返。老头狂傲的扬言,这世间还未有能令他倾力相持的明主。

言犹在耳,一个转身,他却亲自随严凤楼入宫,悄然站到了彰皇子身旁。当今当世,一个水镜先生足以抵得起汉初的商山四皓。宫内传言,病榻之上的天子听闻此讯,亦是惊异良久。

然后,新任侍御史严凤楼上书,奏请以贪污索贿、强占田地四大罪弹劾吏部侍郎、高相远侄汪同书。

举朝哗然。

耳鸣眼花的帝王不肯相信,将奏折奴掷于地:“荒唐!”

严凤楼垂首跪倒于玉阶之下:“臣所言句句属实。”

众目睽睽之下,领廷杖三十。

声声闷响清晰的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温雅臣觉得自己身上也跟着隐隐生出几分痛楚,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愿看他皮开肉腚的惨状。

第二天,严凤楼又再度上书:“请陛下明鉴。”

天子气极,赐廷杖四十。

散朝时,众人纷纷抬脚从他的身边跨过。温雅臣亲眼看见他软泥般孤身一人趴在地上,连起身都无能为力。忍不住走上前去搀他。

严凤楼睁开眼:“原来是温少,下官久仰大名。”额间转瞬沁出层层冷汗。

笨手笨脚的搭起他一步步往宫外挪,温雅臣口气生硬:“放心吧,我不会告诉顾明举的。”

咬牙强忍着剧痛,严凤楼扭过脸,虚弱的给了他一个笑:“谢谢。”

握着他细瘦如柴的手臂,听他疼的不住吸气,温雅臣倏然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三天后,伤势未愈的严凤楼一瘸一拐的站到了上朝的队列里。金殿上,他蹒跚出列:“臣要参吏部侍郎汪同书。”

龙廷震怒。

百官伏地,连称惶恐。

独留他一人不肯退让:“请陛下明鉴!”

温雅臣分明看见,他绯红的官袍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天子苍白的病容硬生生的被气到血红。严凤楼忤逆犯上,再领廷杖四十。

又过几日,却还是他。脚步比先前更虚浮,眸光却更执着:“臣有本上奏。”

……

天佑二十六年仲春,汪同书伏法,高相如失一膀。

严凤楼之名从此在朝中传开。大庭广众之下,一直作壁上观的临江王笑容可掬的将他被枷的伤痕累累的手拉过:“严大人辛苦。”

旁人异样的目光里,严凤楼不卑不亢,拱手施礼:“下官理所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