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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陪审团们(第1页)

薛照把鸡腿从油纸中拿出来,放在犯人面前。犯人身穿满身污渍的狱服,端坐在天窗下,肩膀处隐隐有血迹渗出来,看来狱卒们私下用过刑。他并没有动鸡腿,还是吃着狱里发霉的馒头。狱卒把烧好的茶炊端到薛照面前,薛照沏了一杯放进铁笼中,犯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肿起的乌青依旧遮不住那一对乌黑闪亮的眸子。

看着他的眼睛,薛照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什么,倒是他先开了口,语气轻柔,字字句句都好像事先斟酌过得一般。

“城南的施家还卖豆腐吗?”

薛照明显一愣,嘴边只含糊蹦了个“嗯”字。

“宽窄巷旁的李记铁匠铺还开着门吗?”

“好几年前,李大伯的儿子就死在了前线,店早关了。我回来后,听别人讲李大伯回到了乡下,也有人说噩耗传来那一年冬天,李大伯就不知所踪了。”

听到薛照的回答,笼中的犯人明显有些伤感。光从天窗落下来,照在他身上,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七月十五,你们还会在金西河放灯船吗?”

每年七月十五日的夜晚,各家人都会折一只小小的纸船,放在今夕桥下。纸船载着点燃后的烛火,顺着水流,随波而下。在河道转弯的地方,火光一点点消逝在黑夜里。每到这个时候,城外的寺庙都会敲响钟声。钟声跟着纸船从今夕去往往昔,往昔又终究落于幽冥。

狱外好似又下起了雨,天迅速地阴了,细雨从天窗落了下来,偶尔还有落叶飘零。

“你是本地人?”

犯人摇摇头,他戴着铁链的手掌伸出来,捏起落下的枫叶,仔细打量着纹路。铁链哗哗作响,铁锈上都是干涸的血渍。

“那你认识我?”

犯人又摇了摇头:“只是听起一位朋友说起过你。”他把枫叶藏在衣袖里,看着薛照的眼睛继续说:“在京城的大慈恩寺,他说他在酒肆认识了一位首都第一政法大学的在读学生。他说你喝醉了总爱作诗,诗里总高唱‘公正’与‘真理’——纵非他人等闲故,敢叫热血洒春秋。”

薛照听着他念出的诗句,手指渐渐发冷。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调却像从天窗落下的阴雨一般,让人一下子冷到骨子里。

“你到底是谁?”薛照猛地站起来,袖子带起的风吹得烛火晃动,铁笼内外忽明忽暗。

“我犯的是死罪吧!”

“当街杀人,人证物证俱在,难逃一死。”

“那我能指定陪审团成员吗?”

听了他的话,薛照心里忽然乐了一下。“你已经指定辩护人了,就算你没有指定辩护人,按照法律,你也没权利指定陪审团成员。”

“那审判日当天,姚老板的家人都会来吧?”

姚老板在世的亲人只有一个姐姐和一位年事已高的老母,虽然自己也听闻他们之间很少走动,但他还是回答道:“法律要求第一次审判时,苦主必须到场。”

“那我可以吃鸡腿了。”犯人拿起鸡腿,嫌弃的把发霉的馒头丢在一旁,“这监牢的伙食确实不怎么样。”

薛照不由得扶额,自始至终,自己始终没从他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连姓名他都不肯透露。等到薛照走出牢房时,雨大了起来,监牢高高的一角在雨中渐渐模糊,寒风起来了,落叶铺满青石板上,只有凉亭一侧栽种的竹林还带着一抹墨绿。凉亭里有熏香燃起,有人在那里泡了茶,等着薛照走来。

薛照把纸伞放在凉亭一角,随行的婢女把茶碗摆在他面前,一张温玉一般色泽的手掌拿起紫砂壶,为薛照斟满一杯茶水。

薛照端起小心啜饮了一口,摇晃的竹林倒映在未饮尽的茶水中。茶盏对面那个人等他开口说话。

“是个硬骨头,狱卒动了刑也没问出他叫什么,倒是他和我说话的时候,隐约透露出他好像和城里一些人有着交情。”

温玉一般的手掌又拿起茶壶给他斟满,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了城南卖豆腐的施家,宽窄巷打铁的李记。这两家的孩子都死在前线。”

“这两家的孩子都是你的同窗吧。”煮茶的人终于开了口。

“年少时在一个私塾读过书,等到我去京城后便不再联系了。”薛照连忙解释。

煮茶的人拿起烟斗,凑到婢女那边,婢女用火折子点燃烟草,他喷出一口烟雾,轻声说:“有的人一辈子成于功名又囿于背景,你从京城来,见过市面,受过良好的教育,是块金字招牌,可有时候其他人可不这么想。能一直挂起来的金字招牌才是有用的金字招牌,不然都是屁话。”他说完这话,从茶具旁的档案袋里拿出几张纸递到薛照面前,用手指敲着桌面继续说:“这是今早我收到的报告,从他指派你当他的辩护律师开始,不下三份。都是怀疑他与你有私交的。”

薛照接过纸张匆匆扫了几眼,字迹都是后来统一誊抄的,不是他印象中那几位同僚的。

“我听说他不仅指派你当他的辩护律师,还想自己指派陪审团?”

“按照法律程序,这是不被允许的,我已经回绝他了。”

薛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磕烟斗的声音打断,“既然他想指派陪审团,你就帮他指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