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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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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 谋定而后动37(第1页)

黄治五年十月,津海城外,双峰镇

搬运尸体回归的一百名北伐军士兵将同袍的尸首堆在柴垛之上,石云水手持着火把站在柴垛面前。他们“孤军深入”津海,已经没办法将同袍的尸首带回棠邑,只好就地焚烧!

周继庚带领着手下的步兵们依次从死者脖间取下他们的铭牌,用布擦干上面的血渍后将其交给负责登记的军士。风呼啸着从大海吹来,石云水命人宰杀了一些伤了马蹄的战马,将血淋淋的马首摆在柴垛面前。他身后的亲卫们已经朝天空抛撒着纸钱,未受伤的北伐军士兵们列成方阵,肃穆的低头。群鸦在柴垛上空盘旋。

“王爷,死亡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周继庚用清水洗了洗手,捏着军士统计好的表单,走到石云水身旁,“初步估计,此战我们阵亡了一千八百五十四人,其中伤亡最大的是张将军带领的臼炮队,三百人的大队只有二十七人活着回来。”

“这么说,加上伤的和失踪了,我们这一役就损失了四千余人!”石云水没有接过报表,他举着火把站在柴垛面前。那些被死亡凝固的脸庞都曾对他展露过笑颜,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刺穿!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周继庚面色沉重,打量了一下四周后,凑在石云水耳边,小声说道:“据我们的谍报人员称,从京城开拔的五军营和火神营已经于昨日抵达津海,他们全都装备着最新式的火器,昨晚就曾当众展示过其威力。而我们……”

“东王的增援在阳河受阻,你是知道了?”石云水面无表情,周继庚在“拜神教”中就负责情报收集的工作,既然他的手下能探听到朝廷那边的举动,自然也能知道我方援军受阻一事!周继庚听完石云水的话后没有立即回答,石云水从他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

“我们带出的三万五千兵马,打到现在还能上战场的已经不足两万人了。况且军营内因补给中断,缺医少药,已经有不少重伤者因得不到有效的治疗饮恨离去了!”

石云水不动声色的听着周继庚的话,微微抬头,将目光移向了远方的津海城头。距离遥远,那面被火焰焚烧过的“黄龙旗”在眼中只是一个小点,石云水心中却清楚,这是淳亲王摆在两军阵前的一座“大山”,是胜负的决定手!经历昨日战事之后,只要那面旗子还在,津海守军的士气就不会崩溃,自己想速战速决的愿望便会落空!淳亲王能等,石云水可不能在等。若是东王不能顺利击退阳河的守军,增援迟迟未到的情况下,他们在津海城外多拖一日便会多一丝“全军覆没”的风险。

目前的踟蹰让石云水陷入了良久的沉思,拿着“祭文”的军士走到他身旁,喊了好几句“王爷”才让他“清醒”过来!

“吉时到了?”石云水接过祭文,看到身旁的军士对他点点头后,单手展开祭文看了起来。片刻后他转身,面对着已经列好方阵的“北伐军”士兵们,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人之难也,莫过少而无志,壮而无亲,老而无伴。今死者,皆为他人之亲。可侍卫之臣终不忘于外,刀斧加身而眉不皱,铁甲染血而心不怠,何也?为求公义也!”世有三亡,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囷仓空虚,上不思黎民之苦,媚于外而惧于内。悉其士兵,张军数十百万,不张国威于外,却悬刀剑于民,可谓乱也,可谓邪也,可谓逆也。离人之亲,辱人之妻,杀人之子,暴虐如山。民不得已,顿足徒裼,犯白刃,蹈炉炭,断死于前者,皆是也。夫断死与断生者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死也。夫一人奋死可以对十,十可以对百,百可以对千,千可以对万,万可以克天下矣。”

说到此处,队列中开始有人高呼“西王千岁”,石云水大体浏览了一下剩余的祭文,将祭稿丢在风中。他缓缓迈出几步,走到柴垛旁边,张有友的尸首就在他的旁边。他看了一眼这名自己帐下曾经的亲卫,脑海中闪过几幅他生前的画面。

“昨日死去的,不光是我们的同袍,也是我们的兄弟。”石云水轻轻说出这一句,继而他抬头,看着眼前列队的北伐军将士,“我们不能把他们的遗体带回家乡了,不是我们无能,是我们的家早就被那些人毁掉了。”

石云水指向津海南门,“他们中有人跟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你能准确的说出他的名字,可你们扪心自问,等有一日你们回到家乡后,会把他死去的消息说给谁听?”

北伐军众将士默言,石云水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他们曾经都有过家,有父母,有妻儿,现在呢?我也有过一位哥哥,他白日给乡绅做佃户,晚上还要出去摆地摊,就为了多挣一点银子供我读书。我现在还记得他跟我说过的话,他说云水啊,你快快长大,长大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哥哥就放心了。”石云水眼中含着热汗,列队中家破人亡的士兵闻言也低头擦着眼角的泪水,“可他还是死了,他没看到我考取功名,没看我成家立业。他死的那一天,天王(笔者注:指唐仁坤)告诉我,他没有离我而去,无论之后我走多远的路,去往怎样的地方,他都会在天上看着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弟弟,是他还挂念的人。这些兄弟们战死了,可他们的英灵永在我们身边,他们同样也会在天上看着我们。津海是块难啃的骨头,可从元成六年起的金潭算死,那一块我们攻陷的土地,哪一座我们攻占的城池不是硬骨头?我们之所以攻无不克,是因为我们心存公义。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些死去的神教兄弟永远会陪在我们身边!”

石云水将手中的火把抛出,沾上桐油的木柴助长火势,火焰吞食了死者的躯体,浓烟像一柄利剑直插云霄。

“礼兵手,鸣枪!”周继庚看见火焰燃起,举起令旗,号令礼兵手鸣枪。

“砰砰砰”整整三轮齐射后,石云水重新站到队列之前,跟随着身后的士兵齐声高唱“拜神教”的军歌:

“大河泱泱,日月吞吐。以吾之躯,护佑一方

果吾之梦,壮哉吾志。鹰隼展翼,潜龙飞翔

五湖四海出才俊,百舸争流傲群芳

劳谦君子有终吉,天道酬勤需自强

春秋遗韵,东西海派。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乘风破浪,封狼居胥。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不与于人之富贵,不屈于己庸之命

万里仓皇洒热血,彪炳史书见真章”

无人伴奏,无声喝彩。歌声随风飘到已是断壁残垣的宁海镇内。淳亲王坐在马鞍上,随风细细品着其中的滋味!

他身旁的士兵在刘启明的指挥下正紧张地在镇内各处要道布置黄色炸药做成的定时炸弹,还未拆下腰间夹板的金敏文跟在他身后。

“没想到,一个出身南方的臭胥吏还能写出这么辽阔的歌词,细品其意,竟好像置身于塞北广袤的草原之上!”淳亲王今日未穿重甲,一身普通儒生的打扮!

金敏文在外衣外罩了一层棉甲,他未带头盔,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脸色苍白,“叔父,我听说这首词是‘拜神教’的贼首写的。”

“孤骂的就是那位臭胥吏,不然你觉得孤像是个随便骂人的人。”淳亲王展露笑颜,也只有对着金敏文,他才会故意说些“俏皮话”。

金敏文闻言,“哈哈”了没两声就扯动了伤口,疼得冷汗直流。

“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需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你不光是一名将军,也是一名伤员,怎可因别人一句玩笑话就轻展颜色?”淳亲王话语中带有一点责备的味道。

“叔父教训的是!”金敏文对着淳亲王抱拳,他肋骨有伤,不便鞠躬。

淳亲王望着侄儿那一脸严肃受教的神色,扬起马鞭,抽了一下坐下战马的马臀。战马听令,扯开马蹄,带着淳亲王奔向远处,只在风中留下他的声音,“从小就开不起玩笑,跟你爹一个模样!”

金敏文愕然,郑大人这时也打马前来,经过金敏文身旁时勒住缰绳,抱拳问了一句“镇国公好”!

金敏文回礼,接着瞅瞅郑大人身后,发现只他一人前来后,下意识地问道:“你那位小跟班呢?”

“回镇国公,卑职让薛照暂留城中照顾伤员。”说这话时,郑大人眼睛不由地瞥向宁海镇中正与淳王爷交谈的刘启明。金敏文看了一眼,便会意。

“还带我问李千户好!”在郑大人要告辞时,金敏文对他轻声说出了这句话。郑大人连忙抱拳,“李大哥奉王爷命令,现在人在西都,等他忙完入京后,我一定随他前往公爷府上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