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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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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 两轮月52(第1页)

黄治五年十月,津海

深夜的月光不分颜色,只是淡淡地绘出地形的轮廓。它把大地盖得灰蒙蒙的,窒息生命达一夜之久。在这个像是用铅铸出来的世界里,除了有时像个影子落到灰蒙蒙的树林上的风以外,就没有什么在动。除了光秃秃的土地的气味就没有什么是活着,这样的世界就是阴祟者所承认的唯一的世界,因为这与他们的灵魂世界相似。

塔马察捏着一个银质的小酒壶,小心避开巡夜的士兵,躲在营帐后的牛车旁。他见四下无人,喝了一口驱寒的酒水,对着月光开始学起了狗吠。吠声像投入湖泊中的一颗小石子,快速地在安静的夜空下传播开来。塔马察不敢多叫,怕引来巡夜的士兵。深秋的夜风侵袭着他的手脚,他只好躲在牛车后一边喝酒一边往手掌中间哈气。还好,在他吠声停止一刻钟后,寂寥的夜空下也传来了同样的几声狗吠。

听见同谋者发出安全的信号,塔马察抖动已经落霜的皮袄,慢慢从牛车后探出身子来。暗处,两个身材高大的西洋人看见月光中显露出塔马察的身影后,也在月光下亮出面庞来。

他们中的一个额头广阔,宽腮方脸,通红的酒糟鼻下长满了黑色的胡须;另一位则长得与康斯坦斯有些相似,只是头顶多了一些头发,显得颅顶没那么稀疏。他们都身穿齐膝的黑长靴,踏在落霜的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塔马察那颜。”那名方脸的西洋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塔马察赶紧拉到牛车后。不多时,一队巡逻的士兵刚好经过他们藏身的营帐前,小队长拿着火把简单四下打量了一下,见这里没有“野狗”的踪迹,便带队离去了。

“好险。”塔马察紧捂着狂跳的胸膛,倚在牛车上,长舒了一口气。那名方脸的西洋人见状,朝着他的同伴使了一个眼色。他的同伴明了,手提了腰间悬挂的腰刀走出牛车外,为二人望风起来。

“塔马察那颜。”那名方脸的西洋人再次开口。

“您不用客气,德米特里上校。”这两人都是隐藏在塞北骑兵中的罗斯帝国军官,塔马察对他们的态度较为尊敬,“不知您深夜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德米特里抽动了一下鼻子,闻到了塔马察腰间小酒壶散发出来的酒香。塔马察知道这些罗斯人无酒不欢,便把腰间的小酒壶解下,递给德米特里。德米特里接过,痛快的喝了几大口,随后喊了一声“伊万”,便将小酒壶扔到他那名同伴的手里。

“塞北的酒,够烈。”德米特里满意的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塔马察则面无表情的等他接下来的话语。过完酒瘾后,德米特里对着塔马察继续说道:“不知那颜是否知道,那些格鲁兰人来到津海是为了什么?”

德米特里的塞北话说得并不怎么熟练,说长句子便发音模糊。塔马察在脑中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话中意思,随即回复道:“可能是跟淳王爷有生意往来。”

塔马察这么猜测,也是源于宴会上淳亲王那个“五十万两”赌注。虽然淳亲王贵为邘朝一等亲王,可不启用国库的前提下,他本人的俸禄也很难一下子能五十万两现银。

听到塔马察的回答,德米特里摸着下巴沉思起来。片刻后,他重新抬头,对塔马察说道:“那颜您可知淳亲王要跟格鲁兰人做什么生意吗?”见塔马察对他摇摇头后,德米特里不死心的又问青格尔泰知道此事吗。塔马察闻言还是摇了摇头。

“不过,你也不必多虑。津海一战结束后,淳亲王会带我进京,到时候你跟伊万中校也和我一起前去。”塔马察拍了拍德米特里的肩膀,示意让他放松下来。在罗斯人提供的火枪送到部落前,他可不敢得罪这两人。

“那好吧。”德米特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接到伊万扔回来的酒壶,边喝边斜眼打量面前的塔马察。罗斯帝国在很早之前就想培植草原上的塞北势力,希望借他们的马刀削弱邘朝的力量,好满足他们瓜分邘朝土地的贪欲。西北的古木白这两年有些不太听话,他们重新扶植的玉素克又太软弱,所以他们将目光放在了东部诸王身上。青格尔泰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本身就跟朝廷有矛盾,朝廷也就早就分割他的草场。可通过这些时日的接触,德米特里敏锐的感知到,青格尔泰这只雄鹰已经老了,他的爪子已经不再锐利了,而他身前的塔马察更有雄心,内心也更加充满野望。

“塔马察那颜。”德米特里又喊出了塔马察的名字,这次他准备跟塔马察分享一则情报,“我们今日白天,在津海战役结束后,亲眼看到两名未张龙旗的骑兵未亮令牌便快马往邘朝的京城方向去了。”

德米特里这番话说的似是而非,塔马察在心中回味了一番,才了解他话中的意思。既然有两名骑兵在津海战役结束后便快马往京城而去,那一定是去传送捷报。可未打龙旗也未亮令牌,说明这两名骑兵不是淳亲王特派前去的。塔马察是个聪慧的人,这一点想通,便推演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德米特里上校,你是说这朝中也有人对淳亲王颇为忌惮。”塔马察话未说全,但他心里清楚朝中对淳亲王忌惮的人是谁。

德米特里听见塔马察的话,满意的点点头。这时在望风的伊万听见不远处有巡逻队的脚步声传来,对着德米特里低声喊了一句他的昵称“米嘉”。德米特里会意,简单跟塔马察拜别后,留下一句,“塔马察那颜,我个人觉得你是比青格尔泰王爷更雄健的飞鹰,理应比他飞得更好,爪牙也该比他更为锋利。”

这句话德米特里倒是表述得很清晰,塔马察留下一句“日后细聊”后,便匆匆向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营帐两端沙沙的脚步声像是掘地的鼹鼠,在清晰的月光下探出娇小的脑袋,好似要吸收月华,幻化为狼。

……

深夜的将军营帐后帐一灯如豆,郑大人坐在淳亲王面前为他静静研着墨。淳亲王展开一张专供皇室使用的瓷青纸,用狼毫笔轻轻蘸了一点墨,开始为两宫太后书写捷报起来。

两人谁都没有言语,房间内只有毛笔轻划过纸张的声音。片刻后,淳亲王将纸张捏起,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将它递到郑大人面前。

“之问,你看看。”

郑大人笑着接过纸张,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只见淳亲王写道:“黄治五年秋,贼兵犯境,承圣上隆恩及两宫太后圣眷,臣弟顿兵甲、蓄府库,以治攻乱,以正攻邪,以顺攻逆。幸哉上天庇佑,破敌于津海城外。此战虽胜,可臣弟亦观我朝军备之松备,士民之疲敝也。只九大营一军,可保一隅,不可保其全境也。今有格鲁兰人来朝,臣弟欲与其共商军备买备一事,取师夷长技以制夷之策。臣弟不日将率众返京,亦携格鲁兰人少将军官康斯坦斯,王室欧文等人。还望圣上多加思虑,不往前耻,以振兴吾邦为重!切记,切记,切记!”

郑大人阅读完后,将信放回到淳亲王面前,整个人望着灯火一言不发。

“如何?”淳亲王笑着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

“王爷以国事为重,本是好心,可下臣只怕这封信送不到皇上手中。”郑大人面色有些凝重,这封信最后一句话,淳亲王已经不是以一个臣子的口气所写。纵使如今黄治帝尚且年幼,日常也颇为亲近他这位皇叔,可他的生母西宫太后生性贪恋权势,已多次在朝中明里暗里打压政敌。她见淳亲王如此言语,必会恼怒,想到此,郑大人脸上又浮现出一股担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