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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1页)

“清醒的时候,想去干嘛?”她轻轻地说,“他想起谁了?是我,还是我奶奶,还是我爸妈?”

欢庆静静地转头看他,竟笑了:“是我吧,他想起的应该是我。非要下楼,大概是要去喝一口我给他买的芝麻糊?去拿一个我编的中国结?哦,是了,说不定是想出门给我买点零食吃。”

“都老年痴呆多少年了,真是不省心。”她轻轻叹了口气,闭了眼睛靠在坐背上。

秦云彦竟然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听医院打来的电话的意思,是去见最后一面了。他在电话里把人家医生给吼了一通,明知道许多事是不可为,回天乏力的,他还是想求一个奇迹。老爷子已经认不出欢庆了,总爱指着她叫别人的名字,可够人伤心的了,偏还要夺走人家一条命。

这因果报应是不是不大准?说好的苍天饶过谁呢?饶过了那一个个恶贯满盈,偏饶不过这苦苦挣扎的芸芸小生。

“要是爷爷也死了,就好了。”

汽车猛地一顿,秦云彦脸色更白。旁边座位上的女人却还是一脸安然,这动荡没让她睁开眼睛,还是闭眼靠在坐背上。

“反正他也不认得我了,他要是死了,应该是无牵无挂的。也没有什么不舍得,也没有什么悲伤,总算,老天爷对得起他。”

对得起他一生心苦。

欢庆紧紧咬着嘴唇,企图把将涌出的眼泪水一滴滴吞回肚子里,还是不能够。她闭着眼睛,于是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处流出来。没有滂沱的气势,也没有决堤的崩溃,如小溪般涓涓地流。一滴一滴落到皮质坐背上,好像滚烫滚烫的,能把那皮质坐背烧了对穿。

秦云彦觉得那些泪都滴到自己心上了。

他们一路都没有再说话,却仿佛有一根弦,紧紧牵连着不同的两个人的喜怒哀乐。

很难说清这种共享背后是有着什么样结构复杂的动力源设备。但总之它发生了,看起来十分顺理成章,并且没有人去追根究源。就像没有人会过问城市路边的绿树,它何时生长,如何生长。

人们看到的只是那一片片悄然长成的绿荫,在炎炎夏日扛住了热烈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离别

【九】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秦云彦才觉出医生的话,真是诚不我欺。

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他早就瘦成杆了。这样羸弱的一个老人,曾一直支撑着一个女孩,做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庇护。本该是被别人照顾的两个人,却相依了这么多年。

他眼看着欢庆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个老人身边,搬了把椅子静静坐下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医生说的最后一面也真的是最后一面。甚至不能算完整的最后一面!那个人都睁不开眼睛,他也张不开嘴,连呼吸都弱不可闻。隔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睫毛会轻轻抖一抖,嘴唇也是。更长更长的一段时间,他寂静得像是个死人。

秦云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让一干医生护士都出了门,他拉着秦父秦母也走了出去。在医院的长走廊上,他第一次感觉到生离死别带来的万般无奈与万般无力。秦父秦母也是知道欢庆家底的,越是平静,就越是巨大的悲伤,欢庆那样子怕是有段时间缓不过来了。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秦母除了叹气就是抹眼泪,自家媳妇受了这许多苦,看着就怪心疼。

“你好好陪她,我和你爸先回了。明天我给你们带点鸡汤来,别太累了。这种事情,也只能节哀顺变了,你多让让她。”秦母嘱咐着。一面不放心地回头频频看,一面又忍不住掉泪。

房间里,欢庆还静静坐着。

秦云彦看了她一眼,那一如往常的平静跟刺似的,十分扎着他。他希望看到欢庆大哭,可一点也不觉得大哭是好的,但也总比现在这样的情况要好。他这样想着,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去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欢庆一直没说话,安稳地坐了会,她起身去洗手间拿了块湿布。仔仔细细地开始给爷爷擦脸,擦手。

爷爷的眼窝陷得很深了,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就好像空了两个洞,要伸手去摸一摸才感受得到那颗眼珠。可即便是摸了,也是了无生气的眼珠子,跟枯朽了一样。他的手也是枯朽了,摸上去根本就没有肉,一层皮连着骨头,欢庆从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瘦了。

他是这样瘦的,他一直都很瘦。

小时候,她从未像这样摸过他的脸,他的手,她只知道那个老会凶巴巴教育她的老头儿脾气挺差的,总是不许她这样,也不许她那样。可他还愿意接她放学,给她背书包,极其偶尔也有几次,掏钱给她买路边小摊的东西吃,还不错!

所以她才乐意跟一个老头待那么久呢。

她也问过那老头,我爸爸呢?我妈妈呢?他们为什么不来接我,我想他们了。

那老头脾气可差了!老不搭理她,很偶尔才憋着嘴问她:“你不喜欢我么?非要找你的什么爸爸妈妈,我给你饭吃,你爸爸妈妈给你饭吃吗?你不想想我,你就想你爸爸妈妈!”她那时听着就哭了,人家孩子都有爸爸妈妈,她没有,还不许她想一下的么。

这老头,可真是不讲理呀!

是多久的后来,她才懂的呢。原来真的有许多东西,不是人家有,她就也会有的。只有更多的东西,人家有,而她没有。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闭上眼大声哭喊,问那个坏脾气老头要玩具,别人家女孩都抱着玩具呢,她没有。当然了,她始终坚持不懈地哭着问那老头要爸爸妈妈,她的爸爸妈妈被藏去哪了?

她第一次见到那老头哭,是什么时候呢?好像也记不得,她只知道在看到那纵横老泪的一瞬间,她好像就瞬间明白了。她看到了那老头锁在箱子里的旧照片,她的爸爸妈妈,年轻的夫妇,更年轻的少年……好像也是从那以后,她更多地看到那老头一个人偷偷躲着流眼泪,在昏暗的灯光里,在阳光照不见的地方,在她望不到的角落,独自摸着老照片流眼泪。

从那以后,陈欢庆就舍不得哭了。

她怎么可以和那个老头一样,没事儿就躲着偷偷哭,太没骨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