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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俄地:大凉山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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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1页)

③意为在中国版土上相对而言极其幽远、封闭、独立,朝廷和官府的势力无法达到。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9章 无法抵达的山中客栈

弯曲的山路上,我姥爷一直感觉奇怪的是,自己早已身在山中,但朝远方一看觉得更远处才是群山,远方的人影正走进山谷。

沿途可见自称是虫儿客的嘉州①汉人,三五成群,担着百货往前赶路。我姥爷从他们口中得知,自他上了大渡河南岸,就走上了灵关古道的起点。虫儿客说他们每年农历二月进大凉山,到了农历三月中旬购得白腊虫后马上又返回来。只是不论什么样的生意人在山里行商过路,都要找当地彝族头人当保人,按所带货物价值的百分之一至十缴保费,这样才能在关隘林立土匪出没的山间道上通行无阻。

虫儿客不时手指着古道旁的一两个坟包,说那是何年何月蒙难客商遇害的坟。有一两次我姥爷爬上坡,一看完碑文,又赶紧去追虫儿客。虫儿客们逢村过店,边走边卖,走一阵歇一阵,我姥爷越跟越不耐烦,干脆一人上了路。远处山坡上,彝人住的瓦板房隐现在清晨的雾气中,房顶升起缕缕炊烟。路上碰见四个说普通话的汉族年轻人,两男两女,都穿得又厚又笨,背着挺沉的行包,戴着有沿的薄棉帽,领口里还缠着厚围脖。聊了几句之后,一个戴眼镜的对我姥爷说:

大凉山山小,小凉山山大②。

我姥爷说,乖乖,凉山就凉山,干嘛还分大小?干嘛又反着叫呢?

眼镜说,凉山分为大凉山和小凉山,大凉山山脉与大雪山脉东西相对,黄茅埂为大小凉山的天然分界线。黄茅埂以西安宁河以东为大凉山,黄茅埂以东至金沙江、北至大渡河为小凉山。大凉山海拔高山势缓,河谷两岸有一些面积不大的冲积坝子。小凉山海拔低,山陡谷深。大小凉山平均海拔二千米,最高峰差一点六千米,最低谷三百米,四千米高以上有三十多座。

我姥爷说,大小凉山在咱们国家的啥地方?

眼镜说,在青藏高原东缘,横断山脉北段向四川盆地过渡的高原地带。

我姥爷说,这一片山里还有别的河吗?

眼镜说,这一带主要有大渡河和支流,进了大凉山还有金沙江,大大小小五十多条。大渡河支流有尼日河、官料河,金沙江支流有雅砻江,雅砻江的支流有安宁河、理塘河、盐源河,流入金沙江的还有西溪河、美姑河、黑水河。

我姥爷说,嗬,想不到在这么个地方,还能碰上你们这样有学问的人。

眼镜说,我们刚从北京大学毕业,是来大凉山考查的。我俩搞地质研究,他俩考古。

眼镜手指到谁,我姥爷就打量了一下谁,弄得被介绍的三个学生怪不好意思。他冲那几人说,“大老远的跑到凉山来搞地质考古,恐怕还没人敢像你们这样吧?”另一个男生说,“人家法国人德国人六十多年前就到过大凉山,发现了大量矿藏。”一个女生接着说,“咱们国家的地质专家丁文江③,民国2年就到过凉山会理,是最早到凉山搞地质考查的中国人。”

第10章 无法抵达的山中客栈

高个女生长得挺好看,但不说话,还搞考古,怪可惜的。地质和考古都跟布不挨边,不然我姥爷可以跟他们聊聊布,学问一样挺大。同路半天后,四个大学生离开大路,朝一条山沟走去。漫长的山间古道上前后无人,我姥爷四下一看顿觉孤单,迟疑了一下转身朝走远的学生们追去。不一会,走在最后面的高个女生回头见我姥爷追来,大声叫同伴们停下来等一等,五人聚拢后有说有笑,继续往深谷里走去。三个学生都管高个子女生叫小乔,有时干脆叫乔。我姥爷想,他们也可能叫的是小瞧、小桥、小巧、小敲,但百家姓里好像没有瞧呀桥的,该叫小乔。

山色渐黑,满天星斗,渐渐以模糊轮廓出现在山道边上的是一幢山里特有的木楼。眼镜打亮手电筒一照,木楼共两层,从大小看仅有两个房间,楼上的窗口发出微弱的光亮,楼下的房屋黑古隆冬,门却大开着。几人站在楼前对着楼上的窗口大声喊叫,楼里没有任何反应。小声商量了一会,几人小心进了门。屋里地上长着厚厚的一层青苔,青苔的表面早已枯黄,踩在脚下发出折断的微弱声响。屋中间有一个坑,周围支着三块石头,坑里是黑乎乎的灰烬,让人能想出很久以前坑里火光熊熊的情景。在直通二楼的木楼梯下面,堆着一大堆干松针,凹着一个大坑,像是有人睡过。顺墙放着一口漏底的锈铁锅,一根草绳挂在墙上,绳的一端打着三个死结。

几个学生悄声说着话,我姥爷也满脑子奇思异想,但没谁把三个死结与自己后来的命数联系在一起。我姥爷没手电筒,却领头上了楼,楼梯摇摇晃晃,吱吱作响。伴随长长的嘎吱一声响,他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房顶压得很低,一根燃烧的细长松明插在空地板上,把屋子照亮。一左一右顺墙放着两个还没褪掉树皮的松木棒捆扎的木架,样子像汉人的单人床。旁边有一块一头尖一头平的木板,上面画着一些人形和动物图案,歪歪斜斜写着一些非汉语文字,边上还扔着几根很旧的竹签,头尖尾大,像占卜的法具。

屋里没人,是空屋。

乔拾起那块木板看了看说,“这是彝文。”看见花花扭扭的彝文,我姥爷跟学生们都感觉头晕目眩。大家不敢久留,下楼出门,继续沿山道往前走。夜风轻拂,有细雨飘来,几人昏沉沉的脑袋渐渐清醒,路边又出现一幢房屋。几人喊叫了一阵,仍无回应。深山的夜晚把一切都模糊起来,我姥爷觉得自己的喊叫声和面前没有光亮的木屋似乎在早年的一个梦中出现过。几个人动作轻悄地转身重新上路。行不多远,一个看地窝棚兀立在路边。记不清这已是路上碰见的第几个茅棚,相比之下,这个茅棚搭得特别高,而且有两个梯子。也许过了这个村就找不着那个店了,几人爬上去,在厚厚的一层松针上倒下来。眼镜打亮手电筒,从包里掏出干粮放在面前,五个人一阵狼吞虎咽。

第11章 无法抵达的山中客栈

我姥爷问,怎么大山里连一个彝族人的影子也见不到呢?

眼镜说,是呀,谁知道彝族人长什么样呢,到时候一见到没准会被吓一跳。

乔说,彝族人有高低贵贱的等级,分黑彝、白彝,还有娃子④什么的。

我姥爷问,你见过彝族人?

乔说,梦见过。

雨打茅棚,淅淅沥沥,远处天空亮起一道道火闪。我姥爷和眼镜刚点燃香烟,外面突然传来两声枪响,我姥爷正好看见从对面那个木屋的方向吐出两股刺眼的火光。很快回过神来后,几人一跃而起,慌慌张张逃进雨中,脚步声、身上雨布的摩擦声、行包里面铝饭盒跟酒瓶的碰撞声响成一气。估摸着那个开枪的木楼已经很远了,几人停下来,回头朝远处望。好像没什么人追来,就是有也无法发现,雨夜隐蔽了一切,包括他们自己。“没准客栈就在前面什么地方。”眼镜说,但没人接话。不远的林中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声吼叫。听响声,有活物正朝他们赶来。几人不敢打亮手电筒,先是小步快走,逐渐大步飞跑,野物的声音听上去越来越近。乔忽然蹲在地上倒不过气来,猛喘着说了一句“我跑不动了。”我姥爷说了句,“不跑咋行?”拉起乔又是一阵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