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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俄地:大凉山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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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1页)

我姥爷有生头一回吃炒燕面,根本不知道嘴里是啥滋味,打着饱嗝连声说好吃。

小彝人说,吃炒面长劲,背炒面耗力。

两个彝人也各吃了一碗。接着取出带来的荞麦馍、坨坨肉和酒。喝酒时,只有两个彝人不时说上几句话,樱子一直不说话。要不是因为樱子,我姥爷有酒下肚一定话多。饱餐一顿后,两个彝人把脑袋缩进毡衣里,蜗成一团,随地一倒便睡去。在山顶露宿,我姥爷直为樱子担心,但她照看了一下拴好的马,从马袋里取出一件彝人披毡,在马旁同样倒地而卧。我姥爷看不见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的那三个兵,只能照三个人的样子和衣睡在石头一旁。高山上的夜晚气温冷过严冬,火堆已没有火苗,只剩红红的一小堆,散发着一种火的感觉。樱子依旧寂静无声,让他颇感神秘。一会,他发现樱子起身来到自己身边看了一下,又回去把马牵过来拴在一旁。“守着马睡不冷。”她小声说。

我姥爷看着她,没说话,伸出手示意她到身边来。樱子照办了,紧挨着躺下,把厚厚的羊毛披风盖在两人身上。两人面朝天躺着,我姥爷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会侧过身轻轻搂住樱子,要她讲讲二弟。樱子东一句西一句说起来,我姥爷听出二弟在西昌人缘不错,混得还行;弟媳对人好也能干,是个大美人。说着美人,我姥爷把樱子的内衣下摆从皮带里扯出来,手伸进怀里去。樱子身体一侧,把背对着我姥爷,不知是表示反对还是别的意思,光溜溜的乳房握在了我姥爷手里。两个彝人就在不远处,微弱的火光只照出模糊的暗影。又过了一会,我姥爷抽出手来,解开樱子的皮带要脱她裤子,樱子说了话:

那边两个彝族人还没睡着。

深更半夜的,早该睡着了吧?

彝族人睡觉时半睡半醒,从不睡着,什么动静都能发觉。

因为太冷睡不着?

不是怕冷,彝族人风霜雪雨从不在意,倒地就可以睡。

第一次见到你时,老彝人骂你,说耍美别日呢,啥意思?

你会说彝话?

几天来,我一想起你就要想起这句话,印像深,忘不了。

他说耍美别日呢,骂我是女妖精。

老彝人明明会说汉话,为啥当时要用彝话骂人呢?

可能当着你的面不好骂出口,要不用彝语骂我,更出气。

为啥骂你女妖精?

樱子没回答。

寨子里的那个头人说你是批婆娘,说过两三次,是什么意思?

又没回答。

第43章 高山雪夜

第二天一早,几人走上了蜀身毒道。

老彝人的举止神态好像几次想跟我姥爷单独说点什么,但碍于旁边的樱子,没说成。有一阵,樱子独自往一个小山坡那边走去,老彝人这才来到我姥爷身边,说大凉山有规矩,姑娘换过童裙①后,到别人家去不能上楼,不能进里屋,不准从火塘上方跨过,不能动男人的武器,不准从丈夫头上过,不许摸男人的天菩萨,不能动毕摩做毕的东西。

老彝人的话并不使我姥爷惊讶,北方老家乡下的女人也一样被人看不起。但老彝人的话好像还有话外音,我姥爷有点怀疑昨夜自己跟樱子睡在一起被发现了,但老彝人接着又把女人跟鬼扯到了一起。“你不晓得,我们彝族的大鬼母紫孜妮楂②,是一个白獐变成的美女。她太美了,好多家支为她打冤家,死了无数人,都成了鬼。紫孜妮楂变成了万鬼母,鬼魂最喜欢缠美女,美女被鬼缠住就成了活鬼,身上附着妖灵,她们给外人带去病症和灾祸,不能随便走家串户,更不要挨近。”我姥爷问,“你说的那个美女在什么地方?”老彝人答道,“晓不得,没人见过紫孜妮楂,毕摩念的《驱鬼经》里面有《咒鬼经》,就是《鬼的起源》,这个经里面就有《紫孜妮楂》经。”一个很可能连书都没念过的老彝人,能脱口而出好几个毕摩念的经书名,让我姥爷不由一怔。他又问道:“你说这话,是不是在说樱子?”

老彝人正要开口,后面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樱子追了上来。老彝人没来得及说完想说的话,随即离开,跟前面的小彝人走到了一起。我姥爷看着前面的一老一小,不远处出现一条大河,两岸奇花绿树一直延绵到一望无际的山野上。那些树中除了果木林和蚕桑林外,面积最大又最惹眼的是一种七八米高的树,一些干农活的人聚在那种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抽烟歇凉,有人还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大路上走来的不速之客。太阳当顶之时,一行人早已饥饿难耐。

小彝人说,青稞下鸡汤,米饭下猪肉,荞粑下羊杂碎,不是一般巴适。

老彝人说,两个烧辣椒一个苦荞粑也是一顿饭。

远远望见一个路边食棚,两个彝人加快了脚步。近了一看,那是一个由几根树杆支撑起来的大草棚,两大片草从尖顶一直铺到地面,成一个三角形,可遮挡南北风雨,而另两边无墙,能通风透雨,也正好供路人进出。几人进了草棚,在几块当凳子的石头上坐下。老彝人掏出碎银子,走到汉人棚主跟前买了几大碗食物和酒。对方找出几张纸票,老彝人说他们彝族人不用汉人的纸币,将就找的零钱又买了酒,把两个装酒的大皮筒灌得满满的。老彝人用舌头舔了一下皮筒嘴,咽了下喉咙,见我姥爷盯着他看,就乐了。他告诉我姥爷,他们平日卖了东西马上要把钱花掉,只带回买的东西,不要汉人的钱。

第44章 高山雪夜

路边食棚可能很少有人光顾,汉人棚主神情严肃忙个不停,一会在灶台下添柴烧水,一会又在灶台上搅拌食物。樱子先把一大碗刚做成的东西端到我姥爷手上,接着坐在一旁,等下一碗。粗糙的糊状食物冷热不均,难以下咽。在北方吃面食长大,我姥爷想起了在勒俄地头人家吃到的荞面条、荞馍馍、荞凉粉和荞饺子,还有香甜得醉人的荞蜜糖。几人草草吃完后,继续赶路。走了很远回头一望,跟在后面的那三个兵才刚进食棚。天气晴好,在一条不宽的河边,樱子的马要喝水吃草,两个彝人往地上一坐,喝起寡酒来。我姥爷走近樱子,问那三个兵怎么老是掉那么远?樱子看了两个彝人一眼,朝河边喝水的马走去,我姥爷跟了过去。樱子面对河水低声说:

不能一起走,遇上危险才能增援。

我姥爷心里有个东西悬了起来。

樱子又说,以后我再告诉你彝族人的战术。你要注意山上,一窝蕨草能藏七只鸟。

我姥爷看看周边的高山,回到两个彝人旁边坐下,一起喝酒。樱子牵着马往远处山弯走去,转眼没了人影,只剩下马在山弯处低头吃草。当她一手牵马一手拿着军帽返回来时,我姥爷发现她容光焕发,一头黑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老彝人看着她叫道:

阿啵啵,你一个女娃娃下河洗澡,水冷不冷哦?

樱子回了句彝话,老彝人用汉话重复说,好,习惯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