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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1页)

1。暖冬与改嫁没有关系(1)

李玉芝考虑改嫁的时候,赶上了暖冬。其实,暖冬跟李玉芝改嫁没有多大关系,暖冬就是暖冬,让她赶上了。

过了大寒,雪没下一场,霜也没落几回,灰秃秃的庄稼地里,土皮子还是硬邦邦的,一点也不酥。入冬后,一直是朗朗晴天。太阳暖暖的,村庄房顶上的麦秸晒得暄腾腾的,坐在门槛上晒一会儿,鼻尖儿和后脖梗儿会冒汗。房前屋后的杏树、桃树,枝条泛青了,花骨朵儿好像隐隐约约要鼓出来,这是暖冬。暖冬对庄稼人来说可是不太好的事,该冷的时候就要冷,该下雪的时候就要下雪,地里的麦苗子长疯了,肥力拔完了,来年的收成就会减。不经冷不经冻,来年春天会得病,庄稼是这样,人也是这样。省了烤火钱,来年买药吃。上年纪的人都说不好啊!

李玉芝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李玉芝住在双井镇南小张庄,也算是吃庄稼饭的。但是,庄稼好不好,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对种庄稼根本没有兴趣。夏天,生产队热热闹闹地搞“大包干”,别人家都欢喜得像拾到元宝似的,李玉芝却觉得无所谓,“包干”有啥好欢喜的?搞不搞“包干”不还是一样种地,还不是一样跟泥巴打交道!别人家都急红了眼儿抓阄认自家的地,她不去,坐在堂屋门旁嗑着瓜子、打毛线衣,分剩下的就是她家的,一点意见也没有。别人家一分到地,抢着时令下种子,又是玉米红芋,又是大豆芝麻,李玉芝看都懒得看。直到秋上种麦才到自家承包地里看一眼,因为没有男劳力,没人犁没人耙,麦子种得晚,稀拉拉的麦苗现在才刚冒出地皮,看那势子也拔不净地里的肥——本来也没施上多少肥,人家又是尿素又是二氨,一遍遍往地里撒,她啥化肥也没买,只撒了两板车茅房里的人粪和猪圈里的猪屎。话又说回来,她家只有她和小燕子两口人,一共分到三亩二分地,就是无灾无害,又能收多少?娘儿俩两张嘴够吃就好了!

暖冬没啥不好!李玉芝就是这样固执地认为。暖冬就会生病吗?生不生病,跟暖冬有啥关系呢?生病都是人自己作的,平时不爱干净,不害病才邪怪呢!李玉芝自小就爱干净,她一家人都爱干净,所以就很少生病;她闺女小燕子也很少生病,从小到大头上一个虱虮子也没生过;就连她死去的男人也很少生病,可惜的是她男人前年在北河煤矿挖煤时被埋了在里头了。生不生病,就像该不该死一样,都是人的命,人的命跟暖冬有啥关系呢?!

进了腊月,还不要穿肿泡泡的棉袄棉裤,这让李玉芝更加体会到暖冬的好处。李玉芝对穿着是讲究的。在双井镇以及周围几个村庄上,除了镇上吃商品粮的女人外,像李玉芝这样讲究穿戴的女人是不多的,所以,李玉芝就显得很出众,甚至比镇上那些吃商品粮的女人都招人眼。二十七岁的李玉芝虽说长得不是多精致的人儿,但除了嘴叉大一点,眼窝儿那里有一小撮雀斑,其实也不难看。要紧的是,李玉芝有一副好身条,匀匀称称的,该肥的地方都肥了,不该肥的地方都不肥,像是专门用面捏出来的。走起路来,腿不动腰不扭,腿一动腰就扭,两条辫子梢在腰窝儿那里晃来晃去,好像指点人家说下面的屁股圆得很。这一点让李玉芝很自豪,也让她和庄上的女人区别开来。年纪差不多,同样结婚生过孩子的妇女,不是瘦得像丝瓜干,就是胖得像冬瓜瓤,像她这样水萝卜似的,就没见着几个。二十岁结婚那年做的偏开衩的裤子,现在还能穿,只要稍微吸一下肚子,扣上扣子也不觉勒得难受。现在,李玉芝就穿得很少,贴身穿的是一套白色秋衣,上身套一件自己织的红毛线衣,外罩一件薄袄,比夹袄稍厚一点,还收了腰身。下身穿着线裤,是用以前男人从矿上带回来的二十副劳保手套拆出来的线织的,外面是蓝涤卡的裤子,不紧不松,服服帖帖的。就是脚上的棉鞋,李玉芝也不马虎,别的女人脚上穿的大都是穿蓝咔叽布的“二叶合”,虽说省事省料也省钱,但却呆板不耐看。李玉芝能看出来难看,就不会那么穿。李玉芝的棉鞋也是自己做的,但是她做的是黑灯芯绒面的高腰鞋,底子也不是麻线纳的,而是从镇上买的塑料底,很时新也很贵,两元钱一双,古铜色带花纹的,在土路上一踩,回头一看,留下一串的花团锦簇,心里美得很。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1。暖冬与改嫁没有关系(2)

李玉芝身条儿好,穿衣服好看,所以就讲究穿。衣裳是女人的另一张皮,哪个女人不好穿?!对乡下女人来说,好穿后面意味着手上得有活泛钱,没有活泛钱,穿狗皮狗都咬你。李玉芝手上就有活泛钱。结婚前,李玉芝的穿衣打扮都是由姐姐李玉兰按照镇上时兴的样式张罗,买布要多要少从来就不用布票,因为李玉芝的姐夫是镇上合作社副主任范三友。结婚后,男人在北河矿上挖煤很来钱,大把大把往家拿,由着她花。那时候,李玉芝月月都到北河矿上去,回回都会置几身新衣裳。后来,她男人出事了,矿上赔了她一千元钱抚恤金。一千元钱可不是小钱,在小张庄盖三间大瓦房都绰绰有余。但是,李玉芝没有盖瓦房,想吃就吃,想穿就穿,花钱是不拘的。男人在的时候,女人穿得好是给男人长脸,庄上人会说谁谁的家里的穿得好,就等于夸谁谁能耐。男人不在了,李玉芝还是讲究穿戴,比以前更讲究,庄上人再不说谁谁能耐,而是说这个小寡妇心里痒了。

虽说引得庄上的人背后叨咕不断,说她吃的穿的都是男人命换的钱,她也无所谓。谁都知道,她有她的打算,尽管这打算没写在脸上,别人也能看清楚:年纪轻轻的,带个小闺女,她能守得住?!

按理说,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带着一个小闺女,吃得滋滋润润,穿得鲜鲜亮亮,小脸抹着雪花膏,小腰扭着杨柳风,没人说闲话,狗都不相信。李玉芝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不在乎,才心安理得。不然,光听闲话,都会气个半死。自从她男人出事之后,姐姐李玉兰没少为她操心,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刚开始,李玉兰一提让她再往前走一家,她都说不急,等等再说。现在,眼看守了快三年了,李玉芝也觉得对得起那个死鬼男人了,李玉兰再提这事,李玉芝就点头了。当姐的见妹妹心思动了,就开始四处去打探,双井镇上差不多够上条件的,都被她访遍了,经过三番五次筛选,最后定下两个比较合适的人选,一个是镇农技畜牧站搞牲畜配种的罗永刚,一个是镇上“胜利澡堂”的老板冯家安。

这两个人,李玉芝都熟悉,李玉兰也把打听到的情况摆给李玉芝听了,让她自己好好考虑,定下哪一个,再找人去提亲。在姐姐面前,李玉芝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这两个人,各有各的好处,要是能把两个人的好处合到一起就好了!”

这是李玉芝心里话。姐姐李玉兰听了,抿嘴一笑,说:“谁不想是这样呢?要是再把栓保会唱的长处加进去更好了!”

栓保是电影《朝阳沟》里男主角,是李玉芝当年的偶像,当年放电影《朝阳沟》的时候,庄上人都说李玉芝长得像栓保的未婚妻银环。李玉芝听姐姐这么一说,知道姐姐可能以为自己的心气太高,笑一笑,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像吹开鼻尖上的柳絮一样,慢慢地吐了出去。姐姐李玉兰看出她的心思,说:“女人就是菜子命,种到肥田里长得好,种到薄田里长得孬。好也罢孬也罢,就看你的命了。”

李玉芝眨几下眼,说:“就是就是。姐,你的命好,就是种到肥田里了,看你肥的,都冒油了!”

李玉兰拍了一下李玉芝,嗔道:“别胡吣了!依我看,反正都没有挑明,咱在暗处,他们在明处,先一个一个去摸摸底儿,有几个来回,就能品出个好坏来,到那时候,再定也不迟。” 。 想看书来

1。暖冬与改嫁没有关系(3)

李玉芝头一低,说:“姐,你说咋着就咋着。”

李玉兰笑道:“你心里那几道纹儿,姐还不知道?!”

自从姐姐李玉兰出了这道题目之后,李玉芝心里就没闲过。白天晚上,一得空闲就把姓罗的和姓冯的,像两个玩意儿一样,在心里掂量过来掂量过去。如果说是两个铁球,也差不多磨光亮了,就是拿不定主意。

其实,这两个人,李玉芝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都熟悉。

罗永刚是镇北罗老庄人,属牛,个头不高,外号叫“磨塞子”。在镇中学上学的时候,罗永刚比李玉芝高一届。罗永刚内秀,毛笔字、粉笔字写得都好,那时候学校里出墙报回回都是他。因为个子矮,常常是在一张课桌上再摞一把凳子,罗永刚站上去才够得着。那时候,李玉芝学习不大好,却喜欢练字,所以,看见别人字写得好,喜欢在一旁看,罗永刚出墙报的时候,在一旁帮忙的,往往是李玉芝。在李玉芝的印象里,罗永刚除了个子矮一点,长相不难看,白白净净的,还透着几分秀气。罗永刚还会吹笛子,李玉芝听过他吹,吹的是《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好听得很。罗永刚他爹原来是县农业局的干部,据说是解放前的大学生,专门研究牲畜配种,可是“*”的时候被打成“右派”,腰子被造反派打坏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一家人过得苦得很。毕业了,罗永刚跟他爹私下里学了些技术,进了农技畜牧站帮忙搞配种工作,可能觉得低人一等,所以虽然有时候在镇上也能碰上,罗永刚一般都不主动打招呼,能躲就躲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家里又穷,个子又矬,罗永刚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一个“童子鸡”。前年全国搞“右派”“摘帽”*,他爹也*了,因为身体不好,就让他顶替进了镇农技畜牧站,继续搞牲畜配种。这个工作不咋样,但也算是国家正式工作人员,吃商品粮,在镇上也有住房两间。地位变了,人也开朗了,逢集的时候见着,罗永刚会主动打招呼了。

冯家安,跟李玉芝同岁,人长得亮亮堂堂的,就是右腿有点跛,外号叫“路不平”。冯家安爹娘死得早,长大后在镇上的胜利浴池看澡堂子,帮人擦背修脚。冯家安闲不住,澡堂子不开的时候,就去做买卖,爆米花、贩冰棒、卖豆腐,小生意做个不歇,“四人帮”没打倒的时候,被揪去批斗过好几回,斗的时候他老实交代,不斗的时候他照样做买卖。冯家安脑子转得快,胆子也大,秋上镇上传出胜利浴池搞承包,当时没有一个敢伸头的,冯家安找到镇里胸脯一拍,就承包了下来了。不仅承包了胜利浴池,还在旁边开了一个小饭店叫“胜利饭店”,秋冬做澡堂生意,春夏做饭店生意,日子过得很滋润。人家说,你可当心“秋后算账”,冯家安说,算就算吧,反正俺就光棍一根,小命一条!要是不算,俺就捣这个巧儿!冯家安结过两次婚,第一个老婆没有生孩子,有一回走夜路回娘家,被一条疯狗吓得掉进河里淹死了;第二个老婆是从南乡买来的,没过半年又被人家找回去了,倒赔了人家两百元钱。总的来说,冯家安的条件很不错。但是有一点,冯家安不吃商品粮,不是国家工作人员。

胜利浴池就在姐姐李玉兰上班的合作社斜对门。胜利浴池是双井镇唯一的澡堂,一般在寒露之后才开门营业。胜利浴池只有一个大池子,按日子分开,男双女单,双日逢集男人洗,单日背集女人洗,这是惯例。如果忘了单双日也不要紧,看一看浴池门前那棵大槐树上挂的灯笼就知道了:长长的冬瓜灯笼是指男人洗,圆圆的倭瓜灯笼是指女人洗,一目了然。李玉芝年年冬天都去洗,一冬天要洗好几回,不像庄上其他的女人,一年到头就洗一回。每回去洗澡,李玉芝都能看见冯家安,回回都会看见冯家安腰间围着一条大围裙,肩膀上搭着白手巾,脸膛子通红,头发棵里冒着热气,里里外外地忙,高高大大的身影歪来晃去,倒是让人觉得这个男人干净、踏实。

关于这两个人,李玉芝在心里一掂量,真是半斤八两,没轻没重,没上没下,最多也就是一个席上一个地上。这么一说,也不是说李玉芝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只是这个决定对她太重要,重要的东西对待起来往往比较慎重。她想要的东西,在这两个男人身上都有,可偏偏分配在两个男人的身上。真为难,心都乱了。

2。小白很烦(1)

李玉芝觉得浑身骨头缝里像滴了老醋,又酸又涩,就知道身上要来那个了。这是老毛病,回回都那样,比天气预报都准。所以,她就准备好“骑马布”和纸,早早就哄着小燕子一起睡了。睡下之后,李玉芝在心里揉了一会儿姓罗的和姓冯的,慢慢睡着了。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屋后猪圈里两头猪闹起来了,一阵号一阵叫的,把她吵醒了。李玉芝以为两头猪争窝,深更半夜,身上又不方便,就没去理会。李玉芝这一醒就没睡着,闭着眼在心里把姓罗的和姓冯的摆在一起比较,比来比去,还是那样,没分出个上下高低。费了半天劲,自己造成的结果,却是自己不想要的,这大概就叫折磨。李玉芝自己折磨自己的时候,两头猪也没闲着,一直闹。这两头不省事的猪,不知道李玉芝身上不舒服,也不知道李玉芝一心的烦事,只顾闹腾。李玉芝心里更乱,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心里烦躁,尿水也比平时多,一夜起了五六回,差不多尿了一瓦罐儿。

天刚马虎亮,李玉芝就起了,脸不洗、头不梳,拎根柴棍转到屋后猪圈去骂猪。

李玉芝养两头猪,一黑一白,黑猪是伢猪,白猪是母猪。平时,她管它们叫小黑和小白。李玉芝站在圈外,大喝道:“该死的小黑、小白,死叫唤啥呢!过年吃了你们!”

小黑、小白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依然哼哼吭吭地闹。李玉芝忍无可忍,照着两头猪一顿抽。三下两下,小黑老老实实靠里头躺下不闹了,小白却是没有消停的意思,甩头摆腚的,哼哼叽叽,嘴里呼呼冒气,根本没有把李玉芝的*当回事。李玉芝更来气了,一蹁腿跳进圈里,追着小白狠狠地抽,一边抽,一边骂:“这个猪娘养的,吃饱等饿,醒了等睡,咋就不给人省心呢!”

猪是听不懂人话的。小白依然还是叫,不仅叫,还用长嘴去骚扰小黑的屁股,小黑被抽怕了,摇摇头、翻翻眼,无辜地看看李玉芝。李玉芝气得牙直咬,举着棍子专抽小白,小白似乎不在乎武力,继续骚扰小黑,长嘴直往小黑的裆里拱。李玉芝实在看不下去了,边抽边骂:“这个不要脸的小白!叫你贱!叫你贱!”

一夜没得好睡,这一通连喊带打,把李玉芝累得不行,呼呼喘气,鼻孔里像辣面儿呛着一样。李玉芝歇了一会儿,瞅着小白生气,再看看自己脚上的新棉鞋糊满了猪屎,更是生气,那可是她花了三个晚上赶出来的,那双塑料底可是花了两元钱买的!这畜生,咋就不给人省心呢?!

李玉芝气昂昂地举棍正要再打小白,小燕不知何时来到身边,扯一下她的袖子,说:“俺妈,俺妈,咱家小白‘打圈子’了!”

李玉芝手持棍子举在空中,慢腾腾转过脸来,看看小燕子,小燕子掖着对襟小袄,吸溜着清亮的鼻涕,肯定地说:“小白‘打圈子’了!”

李玉芝慢慢放下棍子,瞪一眼小燕子,说:“回屋去,你个小妮子,胡吣啥!”

小燕子抹一把清鼻涕,朝着秀子家的方向一指,说:“大前儿个,秀子家的花猪,也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