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昙花果--童童和他的十多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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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第1页)

上门,听到锁簧“咔嗒”一声,从容走向雪瀑。

这些年,老母亲在兄长姐妹家轮番居住,安度晚年,无须挂念;为写《昙花果》,童无逸也与舞厅彻底绝缘。除了上班谋食,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昙花果》上,疏离了亲情,冷淡了朋友,避世独居。潇潇童涛在成都电视台营销部;叶叶童霜和李联芬在杭州经营服装;果果童耘在内江经营电脑。三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结婚生子。除想到孙儿孙女有些动情外,童无逸自诩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1984年,市政府建立了“玉泉飞雪”自然保护区。虽然被炸塌的高瀑不能复原;虽然那僵死冷酷的乱石高墙还没拆除,经数年整治,草亭溪流水已不再发臭,清洁了许多。大小雪瀑飞流直下,水雾纷纷,飘飘洒洒,洁白似雪的景观也重新出现。周遭的山林也重新郁郁葱葱起来。

童无逸出门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他要赶在新世纪到来之前追随先逝的恋人,到天堂去实现聪聪要和他跳舞的遗愿。

其实,童童是无神论者。在人类的足迹已踏上月球的今天,理智和科学告诉他,并没有天堂地狱、灵魂阴间。他也并非善男信女,愚夫愚妇之流。十年来,他总认为聪聪之死,责任在他。他心怀愧疚,负罪感像一枚烁热的钉子钉在他心上,让他滴血,让他痛楚,让他时时不得安宁。如果不是为了完成《昙花果》,他早就弃世而去了!写成之后,又为出版作难。东奔西走,一无所获。

如果他有钱,可以买书号,自费出书;也可包销若干;如果他有名、有关系、有背景,可以托人情、找赞助,出书也不成问题了。但是他没钱、没名、没关系、更没背景,更要命的是:《昙花果》不是武侠神仙、不是魔怪传奇、不是名人情史、不是绝对隐私、不是戏说帝王、不是宫廷逸事、不是暴力Se情、不是惊悚荒诞、不是星际战争、不是市井流言、不是美女宝贝、不是神童少年、不是成功秘诀、不是经营奥典;既不是驭人之术、更不是敲门之砖。。。。。。总之;没有流行元素,没有炒作卖点;没有市场、没有效益。何况《昙花果》还有些犯忌,有些偏执,是没有话语权的人说的话。哪个编辑敢冒风险?哪个出版社愿意赔钱?

童无逸明知《红楼梦》没给曹雪芹换来半分银子;《变形记》没给卡夫卡换来半片面包。传世之作无须急急乎生前发表,但文稿总得要托付于可靠之人。最可怕的是落入夏为佐之流手中,给你改得个佛头着粪,煮鹤焚琴,还署上他的大名,换来个香车美女、别墅美金。最后想到退休了的张老师,忠厚长者,塌实可靠。文稿托付于他,果然就有徐总援手,了却了最后一件大事。

积郁十年的决心,今朝付诸行动,对孙儿孙女难免遥想挂念;尽管毛泽东还躺在天安门广场上,中国也决不会再发动穷人起来搞阶级斗争;平生四大心愿:上天、观海、读大学、出书均已实现,纵然苦厄终生、一事无成也不枉自活过这一回了!

他从大小雪瀑间的岩嘴上奋身一跃,披开半壁上大榕树的枝叶坠向玉泉渊。

在凌空下降,失重状态的瞬间,他也曾怀疑就此结束生命是否愚蠢。但这念头仅仅一闪而过,时间不容许他丝毫的犹豫和反悔。迎面扑来的树丛枝条狠狠抽打着他的身体,撕扯着他的衣服。这是生命之神的鞭笞惩诫。在离水面十来米高的地方,他被一丛藤蔓绊着,像蹦极一样在半空中晃荡过去,晃荡过来,越晃越低,最后被重重地摔在岩脚石滩上,痛得他尖叫起来。

这又是命运的捉弄。如果他垂直下坠,必定掉入玉泉渊里。不怕他水性再好,也会被跌昏。他穿的毛衣毛裤毛皮鞋将会浸透了冰冷的潭水,把他拖下水底。当他重新浮出水面时,必定像柳然老师和刘韵蓉、刘妹样成水发馒头了。

雪瀑下,玉泉渊旁,有一座船形屋基。草亭溪水从玉泉渊漫出,绕屋基石脚下三尺流过。从古至今,哪怕洪水滔天,兴盛城被淹,屋基石仍在水面三尺。恰如水涨船高,是兴盛县夏布社产业。夏布社早已破产。1998年2月邓媛租下屋基,装修一新,办了个“雪瀑竹园度假村”。

这度假村沿河桂圆树数百棵,临雪瀑一侧是数亩竹林。楠竹、慈竹、棉竹、斑竹、刺竹、苦竹、金竹、罗汉竹、鸡婆竹。。。。。。品种繁多,形态各异。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山后乾元关宝塔遥遥在望;远处云岭山古寨隐现南天。面对着玉泉飞雪;身靠着碧水青山。竹下品茗;水边垂钓;美酒佳肴,温馨服务。自开业以来,日日车水马龙,宾客如云,生意火暴,声名雀起。

1999年最后一天,度假村客满。邓媛从早忙到晚,待元旦钟声敲响,新世纪到来之后,才给值班经理交代好注意事项,戴上头盔,放下面罩,骑上125女式摩托,回家休息。

这条当年夏布社专用的单行道,汽车需让至宽阔处才能会车。邓媛轰着油门,冲上半山转弯处,一辆轿车开着远光灯从雪瀑山上飞驰而下,一晃而过。雪亮的灯光射来,邓媛眼前白光夺目,随后黢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正踩刹车打算停下,却早已飞出路面,翻滚下岩,昏死过去。

童无逸在石滩上躺了很久,惊魂甫定,后怕起来。他自嘲地想到,自己真成了那上吊绳断;刎颈刀折;投水不沉;赴火不燃;一事无成,百无一用的可怜虫,连死也不能,还能干啥?

他慢慢坐起来,检查身上,除裸露的手脸有些划伤,浑身疼痛,衣服裤子被扯烂外,竟无大碍。他摸出纸灰包,将纸灰撒在清清的玉泉渊里,然后,顺岩脚潭边走到山脚,从山脚小路爬上山腰。突然脚下一绊,是一辆摩托车,消音器还滚烫。一定是出了车祸!人在那儿呢?他到处摸索寻找。离摩托车几米远的树丛边,摸到个昏迷的女人。取下头盔,黑暗中也认不出是谁。他仔细检查,初步断定右上肢桡尺骨骨折。其他部位都是软组织伤。呼吸心跳正常,疼痛性昏迷。急忙折来树枝。把自己破衣服撕成布条,初步固定。

包扎时,邓媛醒过来,认出童无逸,感激不尽,想打“120”,手机不见了,说:“童医生,我,手机,掉了,请用你的手机,打‘120’。我不能动了。”

童无逸说:“我啥都没带。”

他拔下摩托车钥匙,背着她一步步爬上车道,向城里走去。

童无逸把邓媛背到镇江桥,拦了辆的士。小伙子见两人衣服撕得稀烂,浑身是伤,惊问:“遭抢劫了?”

“车祸。中医院!”童无逸简洁回答。

正如十年前童童对聪聪的预言,兴盛县城关医院于1997年破产,被兴盛县中医院兼并。童无逸被中医院接收。

他把邓媛背进急诊科。值班医生和的哥一样,惊奇地问:“童老师,你们遭抢了?”

童无逸一样回答:“车祸。”

经X光检查,邓媛右桡尺骨骨折,右肘关节脱臼。另有双踝、膝及双肩、背、胸多处软组织伤。幸好戴了头盔,头面部完好无损。童无逸头、手有破皮外伤,全身多处软组织伤。经处理,童无逸要邓媛打电话叫家人来接。

邓媛说:“家里没人。”

问怎么没人。她小声说:“我离婚五年了,父母逝世。儿子在成都当兵。”

童无逸只好请救护车送他们到步行街邓媛家楼下。叫开小区铁门,将邓媛背上七楼家中。

这是一套两居室大客厅住房。童无逸忍住浑身疼痛和疲倦,帮她脱下脏烂的外衣,开热水器放水,伺候邓媛洗脸洗脚,喝奶服药,上床睡觉。自己也喝了杯奶,吃了些点心,打着哈欠说:“你安心睡觉。电筒有吧,我去把手机和摩托车找回来。”

邓媛说:“在儿子床上睡一觉,天亮再去嘛。快五点了!”

“天亮再去,人家早偷走了!”

邓媛抓出一大把钱来,说:“带点钱,打的去!”

童无逸也不客气,拿了几张,下楼打的到雪瀑,找到断了套子带的手机,把摩托推上车道。手机还能用,摩托也能跑,只是掉了个后视镜、摔烂了面板车灯,碰坏了消音器。一路“砰!砰!砰!砰!”拖拉机似的骑回玉利街。本想回家换衣服,拿手机、钱包,却忘了钥匙被锁在家里了。决心去死的人,丢下了一切身外之物,重回人间,才明白身外之物是如何须臾不能离。

冬日凌晨,寒风刺骨。童无逸被冻得发抖。幸好兴盛遍街都是通宵营业的羊肉汤店。“砰!砰!砰!砰!”跑到最近一个店里,暖暖地喝了两大碗鲜美香浓的羊肉汤,浑身舒坦,叹道:“活着真好!”

在店里打盹坐到天明,店老板关心地说:“愿赌服输,犯不上斗气伤身。不是那个人不要去凑他的角。”

童无逸笑了,老板以为他是通宵打牌、输钱打架的角色了。也不解释,按街头小广告的电话号码,拨通锁匠,开了家门。换洗干净,美美地睡到下午,把摩托车送到车行修理好,骑去把手机和车钥匙还给了邓媛。没有人知道他在生死界上走了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