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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1页)

巧手,这才是最出色的外科医生。”

“周老师很心软的。”

另外一个学生说。她认识这个学生,他叫刘志光,他经常来儿科探望小曼,笨拙地逗她,安慰她,给她讲故事。她觉得这孩子心虽好,表达却不清楚,开始,很质疑他的安慰所能起到的效果。可是,小曼居然就在他有点语无伦次的安慰中,从焦虑害怕到开心地笑。在麻醉之前,她担心小曼一个小孩子对着满屋子的仪器害怕,犹豫了一下,跟手术室护士讲了个情,自己换了手术袍进去,才到门口,便见那男孩子已经在里面,跟小曼说笑,耍宝一样地蹦蹦跳跳。她没进去,因为她已经看见,小曼笑了。

长大 第七章1(4)

能在大手术前笑出来,能带着笑容被麻醉,进入那一场不知结局的睡眠,是多么幸福的事。

林念初想,也许,小孩子不懂得喜欢帅哥美女、专家牛人,也不懂得谁更加聪明能干,小孩子只懂得真心的爱护,他们对最柔软、最温暖的心展开笑容。

这个总能让小孩子开心地笑出来的学生说:“周老师是很心软的。”

他遭到了旁边同学不屑的嘲笑。

林念初苦笑了一下,九年了,如果算上恋爱,已经十五年,偏生到了能安静分手的时候,她才开始了解自己从前热烈爱过的人。不如程学文,不如这个傻呵呵的孩子。

那天夜里,一切都很安静,小曼的呼吸平稳,心跳正常,所有的仪器都显示着最好的数据,急重症的责任护士也已经打起了瞌睡,小曼的父母在长椅上微微打鼾,她在院子里抽了两根烟,睡不着,缓缓地在静寂的楼道里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她停下来,站了良久,摸出把钥匙,打开门,进去。

他果然在里面,办公桌上的东西移到了椅子上,枕着本医学字典,自己窝成虾米似的,睡着了。十三个小时,加上之前的准备,是太倦了。

她走近,把挂在门后的大衣取下来,想盖在他身上,他突然睁开眼睛,抓住她的手,一脸迷迷糊糊的惊喜和开心,含混着说:“念初,你来了,你不生气了?刚才是我不好。”

她怔了一下,随即想,他大概并没完全醒过来。他大概以为这是从前很多次在争吵当中接到手术室的急呼,完了一个手术之后,也许是因为累先睡上一觉,或者是想着家里的战火不敢回家,于是窝在办公室睡着了。那些时候,她从来不会来找他,而是会在家里气得发狂,往自己嘴里塞安眠药强制入睡。有一次,塞过了量,睡了足足一整天,可是偏偏,他那次是因为连环车祸被叫回去,手术和处理也做了一整天,她过量服食药物昏睡一天的结果,并没有一个痛悔的丈夫床前忏悔,而是自己醒来,还是一个人,然后看见呼机上一连串科里的传呼,以及之后,主任的一顿暴怒的呵斥。

作为医生,即使病了,你也该及时请假的!

那些吵架后上手术,手术后窝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睡着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曾梦想过,有一天,她会来找他呢?如果她来了,他会跟她说对不起么?

“念初,咱们回家吧。”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抓着她的手,又睡着了。

周明在睡着的时候,真像个小孩子。她几乎就要俯下身去,在他的额头上亲一亲。然而终于,她还是对自己摇了摇头。

“对不起,”她在心里跟他说,“我走了。我不知道你是否尚有期待或者留恋,原谅我,在开始能了解你的时候,已经没有年轻时代的蛮勇和激情。我实在害怕这又是某神对我新一轮的调戏,我因为害怕失望,决定不再期待。”

“你很好,但是我决定放手。”

直到他睡得很沉了,林念初才抽出了自己的手,悄悄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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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 第七章2(1)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周明把那个暗绿色的离婚证拿到手里的时候,始终觉得有些恍惚,难道九年婚姻,十五年感情,就被这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东西,画上了永远的休止符?

林念初说,他们的婚姻,是一场多年的实验,多年后的结果,推翻了最初的假设,于是,无论已经付出了多少精力时间,只能接受失败,并且善后。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平静得让他陌生。她从来是个情绪化的、纤细而敏感的女人,可以为了电视里一对情侣的分手而惆怅好久,时常因为一个无救的病人大哭一场,情绪低落许多天。然而说到这一场十五年前相识相恋,九年夫妻的婚姻,否定得如此坚决,只掺了那么一点点带着自嘲的伤感。

他低下头去,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没有让她看见,桌面下面,他抓着自己膝盖的、不断颤抖的手,更不会让她知道,在这一刻,他的心里,如生命中一次又一次经历生离死别时一样,恐惧茫然,却又无可奈何。

二十多年前,他八岁,煤窑塌陷,他挤在那许多呼喊着亲人名字的人群之中,希望从那些陆续抬出来的尚且活着的人中,找到父亲,他也想喊父亲的名字,想喊父亲回来,但是喊不出声音。

不过半年之后,他跟表叔到了新疆,见着了已经别了多年的母亲,她抱着他亲吻了无数次之后,央求表叔将他送回北京的奶奶身边去。他们说话的时候关上了门,不知道他后背紧紧贴着墙站在外面。他听不大清楚母亲究竟在说什么,然而听到了她哭泣的声音,他们也许觉得九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但是其实,他已经从母亲憔悴得吓人的脸上、带着无尽的哀伤的眼睛里读懂了一切。那天表叔带着他坐着牛车颠簸着离开,母亲站在那里向他们挥手,他一直张望着那个方向,每一秒钟都想跳下车去,向母亲飞奔而去,扑入她的怀里,对她说:“妈妈,我要跟你一起,决不离开。”但是他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出来。后来表叔跟奶奶说:“还好,小明还小,不懂事呢,又跟他妈分开了这么多年,并没有哭闹,大概也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他妈了。”

半年前,连接着奶奶身体的检测仪上,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那双拉着他走了多年后又被他扶持了很久的手渐渐地变凉了,他很想将头埋在那张盖着她的白布单里,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然而他只是亲手拆除了所有监护仪器,仔细地给她最后一次整理了容颜,穿上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一针一线绣制的、跟七十年前出嫁时式样半分不差的旗袍,将她藏了多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被打上了狰狞的红叉的黄埔军校年轻军官的照片放在她胸前。

负责抢救的心内科主任站在他身边,拍着他肩膀说:“老人家八十七岁高寿,走得也这样安详,是福气,你要节哀。”韦天舒特地从家里赶来,一直站在门口,想要跟他说几句话,却一直没有开口。他对他们笑笑,平静地说道:“奶奶最后的一年阿尔海默式病恶化,其实很幸福,她忘记了很多难过的事儿,记忆里就是在等爷爷回家。现在,我想,她就是跟爷爷重逢了吧。等了五十多年,太长了。”

后来心内科主任跟别人讲,小周真是难得地看得开。

他们一个个地走了,放开他的手,每一次的放手,他都没有任何的机会挽留。

而今,终于,曾经以为真正可以一生都不必放手的人,也要彻底离开他了。

长大 第七章2(2)

他很想霸道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好像十五年前的一个过了熄灯时间的晚上,那天她的民族舞在区里得了奖,一伙人出去庆祝,回得晚了,因为喝了酒,不敢叫门,几个男孩子在铁门下面守着,女孩子们战战兢兢地爬上铁门,再哆哆嗦嗦地从另外一端跳下,唯有她,总算在大家的鼓励下爬上去了,却怎么也不敢转身,更不敢往下跳,挂在门上抽抽搭搭地哭了。大家七嘴八舌地低声鼓励她,不敢高声怕吵醒了楼长,声音淹没在北京冬天的五级风中。他本来并不属于陪着她出去庆功的人之一,却是溜出去到小饭馆看足球,回来跟他们遇到,一同回校。当时他已经冷得跺脚,只盼女同学赶紧回了宿舍,自己可以回去蒙上被子暖和地睡觉,全没想着她挂在门上不上不下,将所有人都滞留在寒风之中无奈地哆嗦。

“小姐,你抓着铁栏杆转个身,倒退着就下去了,那么多人刚刚实践了,没有人摔死不是?”他在下面敲着铁栏杆冲她说。

她只是哭着摇头。

他皱了皱眉头,噌噌爬了上去,一手抓着铁栏杆,一手握住她的手腕:“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