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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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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第1页)

看着封面,原来是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窗外起风了,树叶沙沙响。

这时Tristesse响起来,铃声不再是鲁宾斯坦演奏的版本,而是云风前几天新换的。那天晚上云风在指导她如何追雪飞,如何使用肉体攻略之后拉着她下楼合奏Tristesse,云风弹左手,她弹右手。云风弹着琴,偶尔扭头看看她,他们眼神相遇的瞬间是那么默契,她惊讶地发现他们之间的交流完全不需要语言,而她和雪飞却正好相反,他们之间说得越多,误会就越深,心离得更远。

梦雪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是云风。她深呼吸了两下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按了接听,Hi,你们还没睡?嗯。云风答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仿佛他不是在十公里外的香山脚下,而是在地球的另一端。她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她听到翻书声。早点儿睡吧。七号早上十点你们过来送纯子去机场。云风的声音很柔软。嗯。对了,你忘带换洗衣服了,明天我给你送过去吧,还有蜂蜜和香蕉。半分钟之后云风平静的说,需要的话我在这边儿买吧。他停顿了一下,就三天,很快回去了。嗯,那你……你们也早点儿睡吧。云风没吭声却没挂电话,梦雪听着话筒里云风均匀的呼吸声感觉他就躺在自己的身边,把手机夹在耳边翻开《精神现象学》强迫自己一字一字地读着:

力和知性:现象和超感官世界。在感性确定性的辩证过程中,意识发现听、看等感觉消失了,并且在知觉阶段中它达到了一些观念,但这些观念最初被它概括为无条件的共相。这个无条件的共相,如果被当作静止的单纯的本质看来,本身不是别的,只是自为存在的极端那一面;因为与它相对立的,正是非存在。但是如果那无条件的共相与非存在相联系,那它自身就会成为非本质的,而意识便不能从知觉的幻觉中解脱出来,但是这种共相证明了它自己是曾经从有条件的自为存在中解脱出来,并返回到它自身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云风忽然问。什么?梦雪把书扣在胸前。你哭的时候很难看。云风声音低沉,快去睡吧!有事儿给我电话!Night!云风说完就挂了电话。她这才发觉不知何时眼泪顺着眼角静静的流下来。窗外起风了,树叶沙沙响。

第二天雪飞扶着她的头靠到他的肩膀上时,他们正坐在艺术系漆黑的小电影厅里看《穿过黑暗的玻璃》。他们静静的坐在屏幕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座孤岛上的四个陌生人的喜怒哀乐。脸上一会儿闪过几道光亮,一会儿又黯淡下来。空旷的屋子里充满絮絮叨叨急急切切的对白。然而,歇斯底里般的倾诉却无法缓解他们之间永恒的孤寂感。大提琴呜咽的声音里带来一阵彻骨的寒冷,她靠在他的肩上透过窗帘的一道缝望着窗外,她看到梦幻湖边盛开着一片火红的三色堇,洁白的花瓣儿,金黄的花蕊,火红的花心。一阵微风吹过,洁白的花瓣儿上一只只火红的蝴蝶在温暖的阳光下翩翩起舞。

苍白无力的语言停止之处音乐缓缓开始。伴随着孤独的心灵痛苦的挣扎,大提琴无伴奏组曲Sarabande悠悠响起,悲怆凄美,如泣如诉。她靠在雪飞的肩上低着头伴着大提琴的旋律用手指在他的牛仔裤上慢慢写着字,然后又在那些字上描啊描,像是在雕刻什么。他没问她写的是什么,面无表情的望着屏幕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大提琴呜咽的声音里带来一阵彻骨的寒冷,窗外起风了,树叶沙沙响。她知道,春天已经过去了。

云风关上投影仪,拉开窗帘,走过来拉着梦雪的手,“该回家吃饭了。”

“下雪了。”梦雪望着窗外。

“嗯。”云风没看窗外,看看她点了下头拉着她走出小电影厅。

嗯。那天云风也是这样简单答应了一声然后看看她点了下头。那是在分别三天之后,送走纯子,他们回到家。你拉屎了吗?关上家门她问他的第一句话。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浪漫,而且缺乏最起码的美感。这就是她和云风之间关系的真实写照。

哭的时候难看,笑的时候恐怕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也许面无表情更适合我。那天之后,梦雪再没哭过。她面无表情的跟着云风来到楼外,天空阴郁稀稀落落的飘着几片雪花儿,沉默的云朵固执地向西山方向飘去。云风从兜里掏出帽子戴到梦雪头上,然后低着头拉着她默默往家走。一些学生穿着臃肿的棉服立着衣领缩着脖子三三俩俩的向食堂走去,冷风吹拂着人们干裂的嘴唇。一入秋云风就给她买了十只什果冰,她从牛仔裤兜里掏出第五只什果冰往嘴唇上涂了几下。三角地旁的一株枯树在寒风中瑟瑟颤抖,树干上围着一条红绿相间的围巾,书店里隐约飘来苍凉的歌声: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 将悲伤留给我自己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将岁月留给我自己

我将生命付给了你 将孤独留给我自己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 却将自己给了你……

再次听到这首歌是否意味着什么?梦雪心里一颤,惶惶然地跟着云风回到家,吃过晚饭,云风背上蓝吉他拉着梦雪往娱乐中心走。梦雪扭头看看云风,“最近云阿姨怎么了?”一周以来云阿姨眼睛一直都红肿着,每顿饭都做十几个菜。云风面无表情地看看她没答话,天完全黑了,唰唰唰,雪花扑簌簌落下。“你带吉他干吗?乐队的吉他坏了?”云风抬手把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忘了?我还欠你一首歌。”梦雪一下想起来了,云风指的是去年春天那个下雨天他们打赌的游泳比赛,她之所以一直没提是因为真正输的人是她。

到了娱乐中心,乐队都到齐了,小健毕业了,贝司手换成了一个色眼迷离的家伙,大川拎着小提琴笑着迎上来拍了拍云风的肩膀,又看看梦雪,“怎么样?你们什么时候走?”梦雪没在意低着头走到后面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靠着暖气站着,舞厅中央高大的圣诞树灯光闪烁,和往年一模一样。云风看看大川儿没答话,又冲几个乐队成员点了下头,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们开始吧。”

有人走过来用力拍了一下梦雪的肩膀,“你把我的MSN给韩月了吧?”梦雪抬头看见梅子,若兰和她们的新室友紫烟。

梦雪看着梅子揉了揉肩膀,又看看紫烟,“嗯。你们怎么有空过来?”

若兰靠在梦雪右面拿出一包牛肉干递给梦雪。梦雪摇摇头,她拆开袋子吃着。紫烟靠在梦雪的左面从兜里掏出一支圣罗兰衔在嘴里,梅子掏出打火机给她点上,她皱着眉吸了一口,修长的手指间夹着香烟优雅的吐着烟圈儿看着乐队。

“过来看看二梅。”梅子冲紫烟伸出手,“还有吗?”紫烟从皮衣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烟盒递给梅子,梅子拿了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啪的一下着了,烟头亮了一下很快暗下去,她夹着烟双手抱着肩膀吐了个大烟圈儿看着梦雪,“他现在的昵称你看到了吧?”

“什么?最近没上MSN。”梦雪扇乎了两下把烟雾驱散,“二梅怎么没来?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苦行僧,一天俩盒饭。”梅子举起烟又吸了一口看看梦雪冷笑了一下,“他跟我说想家了。”

“想家怎么了?”梦雪平静地问。

“没怎么,我也想家啊。你知不知道现在我都忙成什么样了?上周一共睡了不到20小时。”梅子伸出两根手指,“像这种长不大的小男生想家了吃不饱饭了不去跟妈妈哭诉非得跟我说,我这正加班呢,他跟MSN上没完没了说来说去就那点儿破事儿,拿我当知心大姐啊?有事没事一会儿给我发个动漫,一会儿给我发俩跳舞小人儿,还让不让我工作了?看来MIT读博很轻松嘛。”

“笨丫头,那小男生在追你。”紫烟扭头说了一句,梦雪和梅子都看着紫烟。

“追我?得了吧。”梅子冷笑,“做了四年校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出了国十万八千里的倒开始追我了?嫌我还不够倒霉啊?”紫烟不屑的看她一眼,“谁让你长了个傻大个儿呢?谁敢追你啊?那男生多高?”

“谁知道?你问小雪,一个大胖子。”梅子喷云吐雾的说。

“一米八三吧。”梦雪转头看看紫烟,“虎哥呢?”紫烟的男朋友是一个刚起步的青年企业家,开着一辆陆虎,大家都叫他虎哥。

“别跟我提他!今儿姑奶奶是来跳舞寻开心的。”紫烟巧笑着看着梦雪,“怎么样?今晚能借用一下你家云风吗?”

梦雪笑了一下没答话,梅子推了一把紫烟,“靠,你这是要包二爷啊?你们北外姑娘是不都这么牛B?虎哥怎么又把你给得罪了?”紫烟笑而不答,梅子从若兰手里拿了块牛肉干,“怎么回事儿?”

“主要是虎哥太贤惠了,他总过来帮阿紫洗内衣,他这一壮举现在四十五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若兰叹了口气,“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男子汉最怕……”若兰刚说到一半云风走过来了,她吐吐舌头打住了。紫烟冲云风妩媚的一笑站到梅子身边,云风冲三个人点点头靠在梦雪左边紧紧拉了她的手。舞曲响起,大川儿闭着眼睛做陶醉状拉着《梁祝化蝶》,人群双双起舞。

“以前怎没听你说过?”梅子大笑,“没想到真是没想到,铁汉柔情,我喜欢!”

“真喜欢?”紫烟吐着烟圈儿,又瞥了一眼云风,梅子笑着点头,“家里一大堆衣服都没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