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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1页)

“Eric,我只知道你和珍妮从教堂回来的路上发生车祸,珍妮遭遇不幸,其他的,我根本不想知道。我总在想,上天带走珍妮,是因为他需要珍妮,因为珍妮是那么可贵的孩子,没人不爱她,而上天让你留在我们身边,是他知道我们需要你。Eric,这五年来,我关心的并不是车祸怎么发生,也不是谁更该成为受害者,而是你,我侥幸活下来的孩子,你到底过得好不好,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我。”

沈安沉叹了口气,方童这两个字,已经到了他唇边,他就要恳求温妈妈了,可是这一番话,让沈安沉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他倚着身后的大树,手背挡住刺眼的光线,也挡住流出的眼泪。

温妈妈摸摸他的头发:“Eric,佩妮并不完美,可她很可怜,假如她让你感到为难,请你看在Aunt的面子上包容她吧,好吗?”

这样看来,在北京发生的事,佩妮应当已经对她妈妈说过了,沈安沉脑中乱成一团,他看着苍老的温妈妈,除了答一声“好”以外,别的都说不出了。他匆匆忙忙的告辞,尽管显得唐突又没有礼貌,可他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他竟然迫切的想见到方童,哪怕是听听声音也好啊。

他攥着手机,却不敢拨通,他不知怎么跟方童说,说他怯懦到连提起她的勇气都没有?还是说他在仓皇和无奈中答应温妈妈的那句“好”?他叫了一辆计程车,送他到订好的酒店,他觉得浑身无力,头痛欲裂,胃中更是翻江倒海。半路上,他忍不住让司机把车子停到路边,把午饭时吃进去的意面全都吐出来,即使这样,也依然没有好转。

德国虽说是异国他乡,但对沈安沉可算不得陌生,他在这里完成本科和研究生的学业,在这里接受两次生命的洗礼,这里有很多他的同学和朋友,五年前,这是比香港更让他感到熟悉和适应的地方。然而他此刻躺在酒店的床上,相反的,却是仅仅生活过一年的北京,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觉得胃中绞疼,左腿也不甘寂寞,酸胀得厉害。

他想翻身下床到箱子里找些药来对付过去,但全身软绵绵的,就是坐不起来。他把手掌按在胃上,里面火烧火燎,直冲喉咙,手是冰凉的,怎么也不能捂热,这样压着,胃中并没有暖意,倒更难受了。他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梦中他不停的奔跑,又不停的被各种障碍绊倒,他觉得疲乏得要命,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在躺了十二个小时以后,他才攒下些力气,不过腿软得一下床就打了个趔趄。他口干舌燥,喝下半瓶矿泉水,然后就打给秘书,要她订最近一班回北京的机票。本来不应该不辞而别的,至少要去跟温妈妈见个面,但他顾不得这些礼数,他只是一心的,要回北京去。

又在酒店熬过一夜,他上了飞机,身上阵阵发冷,按了呼叫器找乘务员要毯子,细心的空姐发现这位先生面色潮红,瑟瑟发抖,便低下身子问他:“先生,您有什么不舒服吗?我能帮您什么吗?”

沈安沉摆摆手:“一条毯子就好了,谢谢你。”

他迷迷糊糊的听着飞机起飞和降落的声音,他仍然不断噩梦,一会儿是乱哄哄的车站里,他怎么都找不到方童的身影,一会儿又是悲惨的车祸现场,温亚霁含糊不清的唤着他的名字。空姐体贴的在他耳边说:“先生,飞机平稳着陆了,您看需要我们为您联系家人吗?”

“不必了,谢谢,我自己可以。”沈安沉挣扎着坐起来,乘务员已经把随身行李放在他脚下,他拎起来,摇摇晃晃的下了飞机。

机场大厅里熙熙攘攘,沈安沉脚步沉重,他眼前一片模糊,裹紧了大衣还是觉得挡不住冷空气忘身体里灌。胃痛就是不肯罢休,死活缠着他,而且愈演愈烈,他感到唾液中都是一股腥涩的味道。他知道自己真的没办法走了,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掏出手机想打给方童,屏幕上的数字在他眼前跳跃,就是看不清楚,他下意识的揉着太阳穴,黑暗却突然袭来,让他猝不及防,歪倒在地上。

恍惚中都是嘈杂的脚步声,他觉出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周围是各种喊声:先生没事吧?…这人怎么了,这人怎么了?…喂,快来人,快打120啊!他多么想把方童的号码说出来,可怎么都发不出声响,他听到有人说:“他手机电话簿上有他父母的联络方式诶,快打这个,快打这个。”沈安沉拼命的动动嘴,方童的号码没有念出来,倒是一大口咖啡色的呕吐物喷薄而出,他顿时感到胃中轻松了许多,满足的闭眼睡了。

醒来时周围的环境如此熟悉,纯白色的床单和被子,纯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还有穿着纯白色衣服的人穿梭。床头监护器单调的音律,滴滴答答顺着血管流进身体的药液,还有鼻中与他亲密接触不止一次的胃管,好吧,八年来,他始终没能逃出医院的手掌心。

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三张焦急的面孔,他父母和温亚霓。事情如此凑巧,沈爸爸和沈妈妈本来买了隔天的机票要从北京回香港,临行前与温亚霓小聚,恰好就接到电话,通知他们沈安沉在机场昏倒,已经送往医院的消息。

又是一次消化道出血,医生初步考虑,还是由胃溃疡引起的,溃疡的面积和数量,还需要依靠胃镜检查进一步确定。医生让沈安沉的父母到办公室沟通病情和治疗方案,沈安沉强打起精神:“请您在病房说好吗?我需要了解我的情况。”

医生为难的看看沈安沉父母,沈爸爸点点头:“我们尊重他的意见,他有这个权利的。”

“那好吧,是这样,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消化道仍存在活动性出血,现在我们都是采取保守措施,适当的药物冰盐水洗胃加上抑酸治疗。不过如果出血不能控制,那么可能需要更积极一些了,比如镜下止血,但这只针对溃疡创面小可行,否则,只能考虑再一次手术。”医生之前听完沈父对沈安沉既往病史的描述,就知道这是一个棘手的病例,他的胃已经切掉了三分之一,假如再遭破坏,或是二次切除,那么对他的消化系统将是极大的打击。

医生见沈安沉十分平静,便放下顾虑继续说:“以您这样的年龄和身体状况,三分之二的胃组织已经需要超负荷运转才能满足机体的营养需要了,如果未来我们迫不得已再次切除一部分胃,那么今后的生命支持恐怕是您要面对的最大麻烦了。要是年岁大一些,需求量较少的情况大约还能勉强维持,但您……”

“我明白了,谢谢您。”沈安沉打断医生,偏过头,看了一眼与他鼻中胃管相连的引流器中,数量不少的褐色液体。

温亚霓掩面抽泣,沈妈妈揽住她的肩:“没关系没关系,你叔叔会想办法的,Eric会没事的。”

“不好意思,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沈安沉阖上眼睛,阴沉着脸。

沈妈妈和温亚霓先走出去,沈爸爸刚要关门,沈安沉忽然叫住他:“爸,我的手机有没有在您那里?”

“我们到医院时一片混乱,哪里有心思注意这些,你还在高烧,先休息吧,不重要的事咱们稍后再谈。”

“我,我想打个电话,能把您的手机借给我用一下吗?”沈安沉单手扶着床沿,探起身子。

沈爸爸自然知道沈安沉要打给谁,身后的沈妈妈偷偷用手拉了拉他的衬衣,沈爸爸示意沈安沉躺回去:“你先休息,你先休息。”

“爸,爸爸……”沈安沉喊了几声,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病房,一副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的样子。

沈安沉捶了一下床,又咳嗽起来,他身体或动或颤,都会引起更多的出血,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重新躺好。太阳落山了,病房里渐渐灰暗,沈安沉被严格的限制进食饮水,他看着输液管内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就仿佛是一个不住哭泣的姑娘,总有擦不完的眼泪。他断然掐住细管,流动的药液戛然而止,他牵着嘴角自语道:“别哭,我没事。”

沈安沉住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瑞克莱,是他父亲给沈安沉秘书打的电话,然后由秘书通知程凯,再由程凯依次下达到各部门。程凯得知后,第一反应就是跑去找方童,方童哪里肯信,还嬉笑着打他几拳:“你少来,他在德国外事活动呢,能不能别咒他啊,怎么说也是你领导吧?”

“你当我二百五啊,有拿这事开玩笑的吗?他没跟你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