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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大惊,连上官婉儿都慌了,下意识地把刚绣的锦帕捏紧在手心里。
司刑少卿桓彦范拦住李显,大喝:“太子不能回去!当年天皇将爱子托付给陛下,而今太子早已成年,居东宫多年,天意人心,均盼国之神器早归李氏。我等不忘太宗、天皇之德,奉太子命诛杀贼臣。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
群臣一同跪下:“请陛下传位太子!”
武则天环视众人,缓缓指向其中之一:“李湛,你也参加了诛杀易之和昌宗吗?朕对你们父子不薄,想不到也有今天。”李湛羞愧无言。女皇又转向检校太子右庶子崔玄暐:“那些人都是宰相推举的,唯有你是朕亲手提拔,竟然也在此列?”
崔玄暐硬着头皮回答:“臣正为报陛下之大德!”
上官婉儿胆战心惊地倾听着这些对答。她突然意识到,今日这场策划已久的政变并不能终结残杀。恰恰相反,等在他们所有人面前的,将是更加凄厉难测的命运。
冷汗浸透了她的全身。难道活下去就真的这么难?
武则天终于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
上官婉儿不易察觉地向众人点了点头。已然魂飞魄散的太子李显在王同晈的搀扶下,踉跄退出。
长生殿内恢复寂静。
上官婉儿又等待片刻,才悄悄凑上去观察武则天的脸。几缕白发粘在皱纹密布的额上,她看起来多么衰老、憔悴,和任何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没有区别。
所以这一次,女皇是确凿无疑地失败了。
但是婉儿明白,女皇并不是败给那些冲进殿来逼宫的臣子们,更不是败给那个现在肯定还在瑟瑟发抖的太子。她只是败给了广大辽阔的时间而已。
光阴面前,孰能无败?
那么从今往后,没有了女皇武则天的上官婉儿,又会怎么样呢?
想起李显虚弱的步伐,上官婉儿也不禁叹了口气。天下终究还是要交到这个懦弱无能的人手中吗?不过对于婉儿来说,这还算是个令人欣慰的消息。二十多年过去了,李显对她的眷恋一如当初。而她,必须、也只能凭借这点质朴的情感生存下去。
从十四岁时第一次走出掖庭,直到今天,上官婉儿仍然是一株依附于权力阴影之下的藤蔓,顽强而瑟缩地活着,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婉儿,”武则天微微睁开眼睛,“你还在这儿?”
“是,我在。”
“怎么不去找显?”
上官婉儿哽咽住了。
“显是个好人……今后,你就跟着他吧。”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泪水无声地落下来。
武则天凝神端详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方才在绣什么?”
婉儿一震,“是……《璇玑图》。绣、绣着玩的。”
“《璇玑图》……就是朕写过序的《璇玑图》吗?记得,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武则天喃喃,“婉儿,拿来给朕看看。”
上官婉儿颤抖着双手,将沾满汗水的绢帕捧到武则天的眼前。武则天微藐双目,默默地看了很久,很久。
就在上官婉儿行将崩溃之时,武则天抬手,指了指帕子的中央,低声道:“这里脏了。”
帕心确有一小片殷红,正是婉儿刚刚刺破手指的血迹。
武则天长长地叹息一声,重新合上眼睛。
从那天起,女皇就几乎不再说话了。每天只是卧于榻上,即使醒来也缄默无语。
三天后,李显在通天宫里第二次即位。女皇被尊为太上皇,移居上阳宫。上官婉儿依旧陪在她的身旁。女皇的退位诏书和李显的即位诏书,均出自婉儿之手。拟写这两份诏书时,上官婉儿十分平静。毕竟在十五年前,也是她为女皇撰写了登基诏书。
盛衰变迁,有时候比人们想象的更加迅疾,而且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