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袁本初图谋冀州 韩文节为势所迫(第1页)
大汉初平二年,邺城,冀州牧府。年过五旬的冀州牧韩馥,此时此刻却丝毫没有一丝坐拥天下第一大州的志得意满,反而是一脸愁容的长吁短叹。两年前,西凉董卓入主洛阳,时任御史中丞的韩馥被任命为冀州牧。丛朝堂散官到一方诸侯,韩馥对于这样的变化并不适应,骨子里他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学而优则仕的读书人。这样的人,更适合立于朝堂之上指点江山做一个清流墨客,而绝不能够手握雄兵征伐四方。生逢乱世,狼烟四起,中人之才的韩馥却坐拥天下第一大州,这就好似婴儿抱金过市,岂不令人眼红?眼红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名义上的手下,袁绍,袁本初!“本初公名满天下,四世三公自不必提,中平五年即名列西园八校尉,担任过司隶校尉,更是讨董联盟的盟主!文节公当年曾与本初公洛阳共事,想来也应该知道本初公是何等风流人物!如今,本初公麾下雄兵十万余,粮草充盈,更有大将万人敌颜良,文丑,称得上兵精而粮足。更有冀州百姓望本初公如大旱望甘霖,日夜期盼而不得,文节公可以想象兵戈一起的结果!故此,干希望文节公为黎民苍生计,为我大汉将来计,主动让贤于本初公。如此,不仅可以使我冀州苍生免除兵戈之祸,更可使天下皆知文节公之高义!”“一派胡言!不知廉耻!高元才!切莫以为冀州文武皆是麹义之流无骨无筋的背主之徒!”高元才,名为高干,出身于东汉望族陈留高氏,文武秀出,才智不凡,更兼能言善辩,故此被袁绍派来邺城担此重任。高声斥责高干的,乃是韩馥手下长史耿武。耿武字文威,身材高大,器宇不凡,昂然出班怒目相向问高干,“高元才刚才说本初公麾下雄兵十万余,那么耿武不才,试问本初公不过一郡太守有何资格拥兵十万?再问,本初公粮草从何而来?”耿武神态凛然,眼神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高干一时间竟然无言以为。他固然出身不凡,才思敏捷,但毕竟刚刚加冠,经验不足,占据上风时还能够口若悬河,被耿武一番逼问却无言以为。“耿文威此言谬矣!”高干无言以为,可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袁绍手下人才济济,此行任务艰巨而又重要,所以袁绍几乎把手中所有能言善辩之士全都派到了邺城。怒气冲冲的耿武听到竟然有人敢反驳自己,转头望去刚要继续喝问,可是一见开口之人气势上居然先弱了三分,盖因出声之人来头之大让他也不由为之侧目。荀谌,荀友若。颍川荀氏,交游天下,荀氏八龙,慈明无双。东汉后期,中原之地几乎无人不知荀氏家族。荀谌在历史上没有他的弟弟荀彧那样出名,但是他本人的才具自然也是不凡,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如得了袁绍的法眼。荀谌没有理会耿武,而是面对座上的韩馥长身鞠了一躬,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荀谌不才,有几句话请教一下文节公。”荀氏家族招牌太大,再加上韩馥在洛阳就曾经和荀谌有过接触,两个人之间虽然谈不上挚友,但也并不陌生,因此韩馥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点头应道:“友若请讲!”荀谌轻抚短须,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半月之前,公孙瓒南下犯边,所过之处,各郡县纷纷响应,其势锐不可当,试问文节公有何破解之法?”公孙瓒统兵南下侵犯冀州,韩馥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而且他也曾派出大军相抗,但却被公孙瓒一战而溃,因此当荀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韩馥立即又感觉到一阵阵的头疼,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乃是天下有数的强兵,如若公孙瓒只是单纯的骚扰寇边还好,但如果真是铁了心攻伐冀州,他还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对策。“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韩馥态度很粗暴地给出了自己的答复。“呵呵。”荀谌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随即说道:“邺城深沟高垒,粮草充足。公孙瓒劳师远征,必定担心后方生变,所以看似来势汹汹,其实不足为虑!”荀谌的一席话,让韩馥脸上一喜,却让高干大吃一惊,满脸疑惑地看着荀谌,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但是!”似乎是感觉到了高干的猜疑,荀谌不慌不忙的话锋一转继续道:“就在我等一行动身之前,本初公手下大将颜良,文丑已经调集兵马,随时准备开拔往西而来,意图如何,请赎谌未曾参与军机无法得知。试问文节公,一路来犯易破,两路齐犯如何?”韩馥脸色煞白,沉吟不语,荀谌看似说的不清不楚,但却是无比清晰的在警告韩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打铁要趁热,眼见韩馥已经意动,荀谌继续说道:“请问文节公,对于本初公你有何看法?”如果是袁术,一定会说袁绍是庶出贱子;如果是曹操,一定会说“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如果是后世评价,袁绍则是优柔寡断,识人不明。但是韩馥却不能给出任何不好的评价,或者说是不敢。没有经历过那个门阀天下的时代,就不会知道门阀的厉害。汝南袁氏,就是那个时代最为庞大的门阀。韩馥嚅嚅喏喏不好开口,荀谌体谅的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请教文节公几个问题吧。本初公宽厚仁爱,胸怀四海,礼节下士,致使天下能人异士皆来归附。文节公能做到么?”韩馥微微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本初公身临绝境而不慌乱,刀斧临头而不屈服,有勇有谋,刚柔并济。文节公能做到么?”“我不如他。”“袁氏四世三公,普施恩惠,天下之民皆知袁氏大名,可知汝韩氏之名?”“自是不知。”连续三问,已经击溃了韩馥的心理防线,可是荀谌却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打算,大袖一摇继续道:“本初公人中之雄,自不甘久居人下。如今公孙瓒燕代之兵已然兵临城下,如若本初公与之联合,两路并进,冀州固然雄壮,但恐怕也不能免遭涂炭。文节公悲天悯人,想来不愿看到兵戈战火狼烟四起吧?”“如此,我该如何是好?”韩馥一头冷汗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满脸俱是痛苦之色,他并不具备枭雄之姿,也从来没想过争霸天下,因此荀谌一番话已经几乎是逼他下定了决心。这个时候,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够完全击垮他的心理防线。“主公切莫听他虚言恫吓,胡言乱语!”冀州别驾,骑都尉沮授排众而出,昂然站于荀谌对面,先是稽一躬,冷笑一声道:“友若先生口若悬河,却不知本初公已然和公孙伯圭联合否?”荀谌满脸不屑地扫了沮授一眼,冷哼道:“军国大事,区区县令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沮授面色不变,他出身贫寒,自小受尽了世家子弟的蔑视甚至欺辱,故此也不以为意,呵呵轻笑道:“刚才友若先生已经提到,公孙瓒劳师远征,后防必然不稳,故此难以久持,以授判断,多则一月,短则十日,公孙瓒必然回师北返!冀州兵马纵然比不上本初公麾下雄壮,但是凭靠坚城,固守一月我想还是不难的。待得公孙瓒兵马退却,友若先生请告诉吾主,本初公还有几分胜算?”荀谌冷笑着不作回答,看似不屑于回答,实际上却是无法回答。大家都是聪明人,沮授虽然明说袁绍必败,可实际上这是很有可能出现的。沮授转过身来面向韩馥,长身一躬到底,言辞恳切道:“主公,冀州阖州可堪带甲上阵者不下百万,府库充盈粮草备足十年无虞。主公主政冀州三年,与民无争,上下顺从。袁绍后来之辈,更兼名不正而言不顺,以下犯上天地不容。再者,袁军粮秣,皆乃我军供应,仰我鼻息,为我摆布。友若先生,非是沮授妄言,试问如若吾主断绝汝等粮草供应,试问本初先生麾下大军还能坚持几天?”沮授的一番话,让所有袁军使者齐齐变色,无论高干还是荀谌心里都很清楚,沮授的话并没有半分夸大,事实如此,他们一时间竟然也无法争辩。州牧府大堂内,共计二十余人在沮授话音落下之后,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着还在主位之上来回踱步的韩馥。“沮授,休要妄言陷吾主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就在荀谌等人以为此行必将无功而还的时候,堂上风云突变,韩氏属下之中一人越众而出手指沮授喝骂道:“汝等无德无才之辈,为一己之私,要陷冀州百姓于水火之中么?”沮授怒视来人,抬手喝骂,“辛毗辛佐治,岂不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你我同为冀州之臣,为何却反而里通外人坑害吾主?”辛毗面不改色直视沮授冷哼一声反驳道;“方今天下乃是大汉天下,你我二人乃至州牧以及本初公等人皆乃汉臣,何来里通外人之说?冀州方经黄巾之乱,如今正是与民生息之时,大乱思安,冀州百姓何辜因为主公不肯让贤而陷于兵戈战祸之中?”沮授捻须微微一笑,“既然天下乃是大汉之天下,冀州牧守之职自然也应有当今天子决断!牧守之职,事关重大,岂可私相授受!”辛毗反驳,“如今天子固然聪慧,但可恨国贼董卓只手遮天,目无君王,禽兽一般,乱我大汉江山!去岁本初公号令天下十三镇诸侯起而讨之,可恨未尽全功,被国贼挟持天子西逃!本初公雄才伟略,心怀天下,自不肯放任董贼为祸天下!似我等忠君之士以及天下黎民百姓翘以盼本初公再王师兴兵讨董!渤海一郡,荒凉偏僻,人丁稀少,非是养兵练兵之地!为天下计,为大汉江山计,辛毗希望州牧能够让位于贤。如此,非但本初公会铭感州牧恩德于心,天下万民也必将为主公深明大义而传颂戴德。如此一来,州牧之位也必将稳如泰山,流芳万古!万望州牧切莫疑虑,坐失良机!”“辛佐治巧言令色,休要欺瞒吾主!”沮授还未来得及开口反驳,那边已经气煞了冀州别驾闵纯。一州之内,长史别驾都是非州长官最信任的人不能担任。一般情况下,别驾对于州长官也是忠心耿耿,闵纯也不例外,他已经忍耐了很长时间,听到自己阵营当中出现了二五仔,终于沉不住气站出来指着辛毗鼻子喝骂道:“你哥哥辛评在袁本初那里很受重用,想来你辛佐治也早已经心向往之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你辛佐治已经心向袁本初,我等也不便强留!回去收拾行囊,趁着天还没黑,去渤海投奔袁本初吧!”“伯典,佐治也是一番好意!”闵纯话音刚落,辛毗还未说什么,韩馥却已经听不下去了,不轻不重地呵斥了闵纯一句,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韩馥不才,蒙上所重授予一州牧守,一直惶恐不安深感能力所限无法向天子交代。本初公雄才伟略,经略一郡之地诚然是委屈了他的大才。之前在朝堂之上,多受周阳公之恩德,如今让位于本初公,也是报答当日周阳公栽培之大恩!”韩馥此言一出,好似一个炸雷一般响在半空,耿武,闵纯,沮授以及一干忠于韩馥的官员齐齐跪倒在地,口中齐齐喊着“不可!”韩馥摇头苦笑,“古有尧舜禅让,我自问德行不如本初公,让位于贤,这也是古人所重。诸位休要再说了,我意已决!”说到这里,韩馥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霍然站起身来道:“俊儿何在?”跪倒在地的诸人当中,一个年轻人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中闪烁着一丝让人很琢磨不透的光芒,正是韩馥的长子,韩俊,韩伯颜!韩馥看着自己的儿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自己没有太大的野心,让出冀州也不会有什么感到可惜的。但是自己的这个儿子呢?或许他现在也和耿武等人一样不认可自己的选择,但韩馥相信总有一天韩俊会明白自己的苦心,乱世之中,人命如狗,能够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才是福。“明天,你就携带着我的印绶去一趟渤海,当面奉给本初公,就说为父愿意让出冀州!”说完这句话,韩馥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浑身无力地软倒在座位上。韩俊身高在七尺左右,年方弱冠,剑眉入鬓,面如冠玉,如果不是气色差了些,任谁都会由衷地赞一声美少年!韩俊犹豫了片刻,最后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拱手说道:“父亲,如今世道不靖,盗匪多生,伯颜拜请父亲大人能够派一支兵马沿途保护!”“那就让高览带着本部兵马随你同行吧!”韩俊的请求本就在情理之中,因此韩馥也就没有多想,可是韩俊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不得不坐直了身子。“多谢父亲!但是孩儿认为这还不够,世道凶险,人心叵测,孩儿斗胆恳请父亲再遣张颌将军以及沮授先生随行!”黄巾之乱固然平息了,但也不能就此说天下重归太平,尤其是冀州作为当初张角的大本营更是流毒不浅,冀州境内小股反贼多如牛毛,更有张燕统帅的黑山贼曾经一度攻破过邺城,到现在都没有被剿灭。因此韩俊的请求虽然乍听之下有些过分,但也不是全无道理。韩馥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半晌之后才开口问道:“俊儿,你告诉我,你真正的打算是什么?”韩俊面色不变,昂然回道:“父亲既然已经决定让贤,孩儿自然遵从!本初公虽然四世三公,家世显赫,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另外一旦消息外露,引得盗匪纷至,孩儿深恐自己无能,无法保护父亲印绶,所以只能恳请父亲多派兵马相随,方有底气前往渤海!”“果真如此么?”韩馥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儿子,下命令道:“命张颌,高览,沮授统领精兵五千,随我儿同去渤海!”“文节公不可,大军过境,来意不明,本初公自然不会坐视,万一两军相碰,恐怕会影响大局啊!”听到韩馥竟然派出五千兵马前往渤海郡,高干立即慌了神,匆忙劝阻,希望改变韩馥的决定。“我意已决!休要再言!”已经做出重大让步的韩馥不想再让步,态度果决也没有再给高干面子。高干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被荀谌拉住了。高干以目视荀谌,却见荀谌微笑着摆了摆手,低语道:“大军出动,肯定会耗费时间,我等立即派出信使快马先至,而且不要忘了,本初公现在并不在渤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