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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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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章三春晖(第3页)

“守着皇陵,也是守一辈子。”

成太后爱怜抚摩女子鬓发,语重心长:“为人父母的,若知晓儿女衣食孤苦,九泉之下焉能安心?”

“我……”佩兰道,“铰了头发做姑子也好,侍奉姨母,侍奉神佛,左右不嫁人!”

“说你是孩子气,你还不高兴,”成太后道,“皇陵岂是容易守的?荒郊野外,远离人烟,只几间破茅屋,便是从前在六卢村,梁上有耗子打架那般,晴日漏风,雨日漏水。米面布匹若无人送来,须得赶牛车去乡里置办,皆为粗陋之物。虽是山林,皇陵之木不得攀折,烧饭烧水的柴火也是难事,更有一样要紧的水。若是近处有河,一日一挑也罢,若是远处,来去一趟费个一日半日,入口尚且不足,一月两月洗一回身子,衣裳也不得换洗,你可受得住?”

“皇陵禁军守卫,虽毋须忧虑歹人,深山老林常有大蛇、豺狼、野猫,嗅得吃食气味时不时转悠一回。你一个弱女子,顶多还有几个丫头服侍左右,如何防身自保?”

佩兰低声回嘴:“有禁军……”

成太后道:“禁军守卫皇陵,不是守着你,那时还有几人给你做主?再者说来皇陵可是一座山,禁军一起子男人,他们房屋总不是与你一个院子,叫声惊动了人,只怕赶的也晚了。”

佩兰伏在成太后肩头,半晌不言语。

“和尚姑子也不是想做便做,你以为出家只剃个头发的事?”成太后喻之以理,“出家人不事生产,也不必课税,若是人人一剃头发都去做了和尚姑子,朝廷的赋税徭役何人承当?是以官府有度牒文书,严令监察僧籍添减,私自剃度杖打一百,入了佛门的,罪者与寺庙知情人皆处以重刑。”[1]

成太后道:“你若铁了心做姑子,姨母并非没有门路。只是你一个小姑娘,自幼娇生惯养,爱金爱玉,又爱绫罗绸缎。剪了头发,着一身素布佛袍,粗茶淡饭,长伴青灯古佛,当真心甘情愿?”

“我……”

成太后又道:“你常常随我去灵山寺,众人前呼后拥,变着法儿讨你欢心,便想着出家人的日子锦衣玉食,是也不是?姨母一年赏赐灵山寺白银数万两,这才有了一样豆腐做七十二味的素斋。有朝一日姨母……你家中又无兄弟依傍,与你父母亲厚的长辈一一去了,堂亲表亲皆隔一层,何人记着山上有一个姑子亲戚?纵是有亲兄弟,他们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岂能时时顾着你?”

“你的嫁妆姨母同国公夫人早已备好,衣裳首饰,田宅铺子,一应齐全。当真铁了心不嫁人,那衣裳首饰此生再不得上身,若非拿去卖银钱,便是年节赏赐小辈的贺礼。你若长年修行,田宅铺子须经由他人之手打理,今年可靠之人,来年未必可靠……”

佩兰哭道:“姨母,我不嫁人,我不守陵,我也不出家,我给你殉葬,与你一同见阿爷阿娘去……”

“傻丫头,愈发说傻话,二十好几的大姑娘,如何同小儿一般怕生怕事?”成太后又扶起人抹眼泪,好气又好笑,“你死也不怕,何必又怕嫁人?二十岁,这一生还长,许多路你得自己走。姨母不能护着你一辈子,纵然你父母尚在,也不能护着你一辈子。”

“姨母,我害怕……”

成太后道:“怕什么?怕此身所托非人?”

佩兰点点头。

成太后道:“你且放心,姨母自然给你做好打算。一来人品贵重,二来性子和顺,叁来有情义,四来合你的眼,才学家世倒不打紧。两情相悦是最好,退而求其次相敬如宾也罢了,十全十美,一生可遇不可求。”

“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周全的好孩子,日后为人妇,可不能如今日任性妄为。切记侍奉舅姑,相夫教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别人见你是个好的,还能上赶着亏待你不成?便是往最坏处想,君姑成日家捏你的错,丈夫又不中用,也不必怕,陪嫁是你的本钱,好好攥在手里,有着田宅铺子做底气,日子也不难过。姨母再为你挣一个诰命夫人,朝廷造册的贵女子,有名位有俸禄,旁人不敢欺辱。”

“你只好好做一个官夫人,此生何惧何忧?”

佩兰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成太后道:“也是姨母的错,舍不得你出阁,原想多留几年在跟前。谁知失了两个孙儿,国丧叁四年,又耽误你的亲事。”

佩兰摇摇头,侧身依偎成太后怀中,声息哽咽:“今生侍奉姨母,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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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私自剃度”刑罚出自《唐律疏议·卷十二·户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