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第1页)
杨皇后含笑地点头:“你只管去做,做到心甘情愿才好。但是你找过了,找到了最绝望处,记得回头看看我和父亲。我们永远在这里等你。”
朱原显静静地站在那儿点点头。杨妃这一生极荣也极哀。享尽了人间的尊崇富贵,也受尽了人间磨难与苦涩。内心千灰百孔,只有最贴心的儿子、丈夫两人支撑着她已然坍塌的身心。他不能再任性得给她增加重担了。朱原显定定神,压抑住胸口涌起的一股子苦涩甜腥味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就此垮掉的。”
说完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内殿。不敢再停留了。他走到了殿外庭院里,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步伐,仰脸看着周围。
天气灰蒙蒙的,寒意迫人,天空里闪烁着一片片亮晶晶的微光。原来是下雪了。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到了藩王府庭院里的古梅树和殿舍上,把整个宫殿映衬得像缥缈朦胧的仙境。小梁王挺拨得站在殿外,盯着那几株寒梅和漫天白雪。红白相映,雪雾弥漫,如诗如画,美如仙境。人群房舍都远退了,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在这片久久的死寂中,他觉得内心有一根细细的长弦在急速地伸长,延伸,绷紧,一直拉到了极限。
快要拉断了!
不,不会的!她不会死的!他心里的那根“坚持”、“爱她”、“相信她”的弦不会拉断的。她死了又怎么样?他的爱还是那么悠远绵长。她消失了又怎样?他的思恋能跨越时光直到天长地久。
他不停地告诫着自己要稳住,抵御着那浪涛般卷来的绝望、沮丧、沉沦和昏厥感。一阵阵狂潮冲来几乎冲破了他心里的长堤。忽然,大浪冲破了长堤。
他觉得喉咙一甜,头晕目眩。忙疾走两步,在古梅下低头。“哇”的就吐出了一口鲜血。点点滴滴的鲜血喷在了白雪覆盖的树干和地面,比灰黑的地面还亮,比梅花还艳红惊心。
侍卫们大惊。朱原显伸手止住了他们慌乱。他盯着那滩血,也觉得恐惧极了。却觉得胸口又有些轻松了。仿佛堵在胸口的大石头被搬开了。“怒极伤脾、哀极伤肠、悲极伤心”,这口血压在他心头已两月了,在时时得翻腾辗转,浮上来又压下去,压下去又浮上来。直到此刻吐出来,他反而放下了心。只是吐出了一口血而已,他还要庆幸他没有被这种忧愁痛苦和恐惧压死了。
他不会被击倒的,她也不会死的。她亲口说过想嫁给他,他也说过事情结束后要娶她。他们怎么会在半途中倒下死去呢?他心底自语着,仿佛给自己增加了无数的信心,转身拂袖而去。
急风劲雪笼罩住了这个朦朦胧胧又极尽哀愁的藩王府。
第235章比死亡更危险
伍怀德死了。
掌印大太监在虎敕关一战中,代替元熹帝引走了追兵。他成了众矢之的,被敌军追逐着射击追捕。身中百箭。如果不是鞑靼军要留他一条活命就被一箭穿心死了。伍怀德身负重伤,大内侍卫和太监们拼死得救下他,终于撑到了绿松城乡勇逆袭,险胜了战争。才保住了一条命。这两月间他随着北方军回西京,遍请了军中和本地名医救治,还是没有挽回日渐沉厄的伤势,伤重而死。
至此,随同大明先帝朱元熹北巡的四位股肱重臣,除了老道圆滑的张首辅见机行事得投靠朱堪直保住了一条命。其余三人都死于“元熹北巡”中。
大雪皑皑,风势更强,西京城城东的望金山山腰,一位白衣美少年正在挥动铁锹挖土掘坑,掩埋着一具薄薄的棺材。风雪里,衣裳单薄的美少年,动作沉稳,面色沉郁,一丝不苟地铲着黑土。一声声单调的“呼啦”的沙土倾倒在棺材板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寂寥惊心。整片山峰都沉浸在一种悲沧郁结的气氛中。
他在风雪中聚精会神得扬土埋棺,似乎想把这个坟茔修整得整齐美观些。旁边有位穿锦锻深蓝色官服,披着裘皮大氅的面如冠玉的年青官员,肃立地看着他。数百名侍卫和锦衣卫站在更远处守护着。
凤景仪有些歉意的说:“我们可以为伍太监举行一场风光大葬的。小梁王不能立刻恢复了崔氏爵位,但会亲自来吊唁哀悼。”朱原显已是太子,北疆群臣还是习惯得称他为小梁王。
“不必了。义父坚持要薄葬。不大葬,不吊唁,不陪葬财富。”白衣胜雪的美少年平静的微笑着。面孔宁静致远,五官像风雪里盛开的雪莲花,晶莹、淡泊、锐利、璀璨。整个人像灰蒙蒙天地间的一颗耀眼夺目的宝石。他神色安宁地说:“义父走得很安详。此生虽有不甘,亦无遗憾。”
死前身旁有爱子陪伴;以死偿还了元熹帝对他的提携知遇之恩;爱子选边站队的梁藩王身登大宝,未来的崔氏复兴有望;还死在了这片与少年好友候门公子相遇相知的北疆土地上……心愿了结,恩怨还清。他死得宁静,安详,无牵无挂,无所畏惧。
来时是一个清贫高洁的民间儒士,去时也除掉了权势富贵或威名恶名,恢复成一个两袖清风身无长物的书生。在西京“望金山”坟场里长眠着遥望京城。
崔悯眼神清澈,动作平稳地铲了最后几锹土,把坟包修得平整些。
“你可真是古怪啊。”凤景仪的脸又带出了一贯的戏谑嘲弄模样,感慨地说。
崔悯没答话。将烈酒撤在了风雪墓前,默默与这位权盛到帝师又低贱到奸宦,即崇高又低微的义父诀别。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