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第1页)
他从不为自己的“点头哈腰”难过,他只会在与梁家劲一道走出扬帆酒店时长舒一口气,再到路边士多店买一包烟,点烟庆祝今夜成功过关,危机解除,九七之后这片天仍然有属于他的生存空间。
他陆震坤就是一根野草,任他东风来、西风去,他都自有活法,不肯轻易去死。
天已蒙蒙亮,地上的水还未干,水洼里霓虹灯倒影似梦似幻,让人不知不觉走入过去与未来的时光交界。
陆震坤与梁家劲一同凑在屋檐下抽烟,他心中充满无法言喻的不真实感,不真实到令人脚底发软,头脑发昏。
一切仿佛都是梦。
他掸一掸烟灰,抬头望向海天边界越翻越亮的鱼肚白,问梁家劲,“阿劲,你从前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亲手抓我……或者……开枪打死我?”
梁家劲低头,深吸一口香烟,“没想过,也不敢想。”
陆震坤瞥他一眼,断定,“讲大话。”
梁家劲反驳,“我没必要骗你。”
陆震坤突然说:“我一直把你当兄弟。”
梁家劲心头一颤,等了许久,沉默中一直等到这一支烟燃尽,才开口,“知道我是卧底也当我是兄弟?”
“嗯,我对你,是执迷不悔的深情…………”说完陆震坤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亦就此打破梁家劲那张紧绷一夜的脸,得到梁家劲朝向他胸口的一记重锤。
“顶你个肺,少拿勾引女人那套对付我,我对你没半点兴趣。”
“阿劲,话不要讲太绝,不试试怎么知道?”
“痴线,我晚饭都要吐出来。”
两人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居然在天亮时分似孩童般笑闹起来。
原来大家个个都身披荆棘,满身疮疤,由痛苦亲自教导,早已学会一笑泯恩仇。
最伤人的不是人,永远是逼人的生活。
到后来,天彻底亮起来,太阳高升,海水沸腾,又是全新一天。
陆震坤与梁家劲一道喝早茶,悠悠闲闲,如同两位白发退休老人,镇日无所事事,只剩一口吃。
等回到榕树湾别墅,已经临近中午,别墅内空无一人,领陆震坤感到深切寂寥,仿佛一瞬间被世界抛弃,连金钱都不起作用,买不来热闹与亲切。
他不自觉走到燕妮卧室,推开门,房间内陈设未变,她的书本、茶杯、钢笔,一应聚在,她的行李过于简单,简单到令他产生她仍在此处的错觉。
陆震坤走到燕妮书桌旁,随手翻了翻她留在桌面上的课本,口中低喃,“这世上还没有我陆震坤离不开的女人…………哼,你以为你是谁?”
人去楼空,答案自然无处获取,等待他的只剩下漫长无边寂静与经年不变的盛夏烈日。
他低头,嗅了嗅衬衫上残留的烟和汗的味道,连自己都嫌弃,原本向燕妮的浴室走,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回到自己那间,脱光衣服之前熟练地拧开收音机,听“黑马王子”唱失恋情歌,低沉声线伴着流水声,愈加柔情似水,缱绻轻柔,一字一句勾人心事,“知不知当你走以后,并没有依依不放手,只管更专心更紧张工作,没有哼一声借酒消愁…………”
他原本最中意开着收音机冲凉,使他无论深处何地,都显得不那么寂寞,但此时此刻歌词句句戳中心事,激得他恨不能立刻冲出浴室关闭收音机,但无奈已经满身泡沫,不得已只得听下去,谁知越听越是伤心,只因“黑马王子”继续唱他心事,“知否有一些男人受了伤,仍是照样活从没有泪流。各界也赞我精采,周遭均称我为强者。我赞我骗得精采,能完全瞒著世界谁是痛者,其实我没有没有着你,活不出真生命”。
“顶你个肺!是不是有人专程点歌给我听?”他冲掉头顶香波,一甩头,在莲蓬头下面愤愤然骂出声。
本港六百万人,一天有多少颗心要碎?谁会管他死活?写词人最无情也最多情,一支笔生生撕裂多少旧疮疤?谁会去算?
只能任凭收音机里继续唱,“你是我是我是,我独一的真生命,为何别去还留下身影,名利更旺盛如没你是零…………”
唱到高潮当即收尾,下一首快节奏热歌,唱时下年轻人的疯癫生活,总算放“痴情人”一马,令他能在水流之下喘一口气,假装自己毫不在意,将一颗心缝缝补补,仍旧当成新玩具。
然而这都是陆震坤的痴心妄想,缝补怎么会没痕迹?疮疤永远长在那里,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提醒他爱情有多痛,几乎痛过生与死边际。
一旦痛起来,他便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何要选这条路,轻而易举放过她,甚至可以说是亲手搭桥送走她,仿佛是本港第一大慈善家。
他赤裸身体走出浴室,独自呆坐在床沿,却又开始责怪自己过度自信,以为这世上谁离开谁都照样生活,他陆震坤活到现在从不缺女人,何必费尽心思强留她?不如做个潇洒姿态,开开心心送她走。
但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她走后,他的心也随她一同走了。
胸腔皮肤完好无损,肋骨之下却空空荡荡。
如若承诺做器官捐献,待他呼吸停止,大脑宕机,医生打开他的胸腔四下寻找,必定要对助手发出惊呼,“怎么回事?此这人竟然没有心!”
此时他恨不能递上遗嘱,嘱托社会各界去剑桥替他找心,寻回心脏后,必有重谢。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