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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第1页)

东西,是平面的,就像绘图纸上的平面图。当第二设计师那张平面图纸般的脸,突然对我说话时我都觉得有些奇怪:“您看,我们给发动机上多少燃料?如果作三小时计算……

三个半小时……”

在我面前,在投影图纸上方,是我握着计算器的手,对数刻度表盘上显示的是15。“十五吨。但是最好上……对,最好上一百吨……”

我这么说,因为我心中有数,明天……

我从旁看到,我手里握着的刻度表盘难以察觉地开始发颤。

“一百?为什么要这么大的量?这些足够一周的消耗。还不止一周,还可以更长些!”

“以防不测嘛……谁知道……”

“我知道……”

风呼啸着,空气里充塞着无形的物质,填得结结实实直至高空。我觉得呼吸困难,举步艰难。街尾的电塔上的钟表的指针也艰难地、缓慢地,但一秒不停地爬着。塔顶的尖顶高耸入云,蓝幽幽的,黯然无光。它低沉地呜呜响着,吸储着云中的电。音乐机器的铜管乐声吼叫着。

队伍还像往常一样,四人一排地走着。但是队伍有些散乱,也许是因为风刮的,队伍晃来晃去,歪歪扭扭,愈来愈厉害。在路口,队伍被什么挡住了,往后退了下来。人们停了下来,挤成了一团。他们呼吸急促,一下子都伸出了像鹅一般的长脖子望着。

“看!不,往那边看,快看!”

“他们!这是他们!”

“……要是我,我决不同意!决不,宁可把头颅送进机器……”

“小声些!疯啦……”

在路口的讲演厅的门敞开着,从里面脚步缓慢又沉重地走出五十来人的队伍。不过这些“人”不同寻常,他们没有腿脚,而是沉重的、固定的轮子,由一条无形的传动装置牵引转动。他们不是人,是人形拖拉机。他们头上打着一面白旗在风中啪啪作响,旗面上绣着金色的太阳,在太阳光线里绣着一行字:“我们是开创者!我们是手术过的人!跟随我们来吧!”

他们慢慢地、不可阻挡地从人群中碾压着过去了。不消说,如果挡在他们路上的不是我们,而是墙、树或房屋,他们照样会不停步地碾过大墙、树木和房屋。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大路中央。

他们紧紧地,像拧上螺丝一般,挽起了手,围成一条长列,面向着我们。我们这一堆十分紧张的人群一个个伸出了脑袋,伸长了鹅一般的颈脖,等着看下一步会怎么样。乌云翻滚,狂风呼啸。

突然,长列的侧翼从左右两方围拢来,向我们包抄过来。速度愈来愈快,就像往山下滚落的沉重的机器。长列紧缩成圆圈,把人们往讲演厅敞开的门那边挤,想把他们逼进门里去……

有人声嘶力竭的呼喊道:“要把我们撵进去!快跑啊!”

霎时一切都涌动了起来。紧挨着墙,还有一扇狭窄的可以通行的小门,大家伸着脑袋都往那里冲去。霎那间,脑袋都变成了楔子的模样,臂肘、肋骨、肩膀和两侧都尖削起来。四周是杂沓和散乱的脚步、挥动着的手臂和飞起的制服,它们就像扇面似的往四周扩散开来,仿佛是消防水龙带挤压出来的喷水。

突然,在我眼前(不知从哪儿)忽地闪过一个双曲线的S形状的身影,还有一双透明的招风大耳朵——但一闪就不见了,像钻进地下去了一般。我独自一个,混在疾速闪动的手和脚中奔跑……

我跑进一个门洞里稍事喘息,背紧贴在门上。转眼之间,像风似的吹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我一直……我一直跟着您……我不愿意接受……您明白吗,我不愿意。我同意去……”

抚摸着我衣袖的是一双圆滚滚的小手;还有一对圆圆的蓝眼睛。这是她——O。她倚着墙整个人仿佛出溜着坐到了地上。

在地上,在冰冷的台阶上,她身体蜷曲成了一团。我俯身望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和脸——我的手是濡湿的。这时,我显得很大。而她很小,仿佛是我身体的一小部分。这和我对I的态度迥然不同。现在我觉得,我对O,有些像古代人对待他们属于个人的孩子的态度。

她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从指缝里漏出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低语:“我每天夜里……我不能忍受他们的治疗手术……我每天夜里……独自一个,在黑漆漆的夜里我想着他:将来他是什么样的,我将如何疼爱他……如果我的病被治愈了,那时我会空虚得无法生活。您明白吗?所以您有责任,您应该……”

多么荒唐的想法,但我的确相信,我有义务,有责任。这所以荒唐,因为我的这一义务又是我的罪行。荒唐的是:白的不可能同时又是黑的,义务和罪行不能相等同。也许生活中既没有黑,也没有白,而颜色只取决于主要的逻辑前提。如果前提是:我非法地使她怀了孩子……

“好吧,只是您别这样,别这样……,”我说。“您听我说,我应该把您带到I那儿去,这我以前向您提过,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