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帕尔马修道院百度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二十三章(第1页)

在这一片狂怒中,只有兰德里亚尼大主教一个人显出他是忠于他的年轻的朋友的,甚至在王妃的宫廷上,他还敢一再引用法律箴言,照这个箴言说来,在任何案件中,都应该留着一个耳朵不受任何偏见蒙蔽,以便倾听缺席者的答辩。

法布利斯越狱的第二天,有不少人接到一首写得挺糟的十四行诗,诗中歌颂这次潜逃是本世纪最了不起的行动之一,还把法布利斯比作一个展开翅膀飞临人间的天使。第三天晚上,全帕尔马的人都在背一首写得非常好的十四行诗。这是法布利斯一边攀住绳子往下爬,一边回顾自己一生中的种种遭遇时所做的独白。这首诗里有两行非常精彩,使他在舆论中提高了地位。凡是行家都认得出这是费朗特·帕拉的风格。

可是,我在这儿倒需要追求史诗的风格了:在听到萨卡城堡张灯结彩这件无法无天的吓人事件以后,愤怒就像山洪暴发似的一下子淹没了所有那些思想纯正的人的心,我到哪儿找得到色彩来描绘他们的愤怒呢?他们一致指责公爵夫人。甚至连真正的自由党人也认为,她这是在残忍地连累各个牢狱里关着的那些可怜的嫌疑犯,毫无必要地激起亲王心中的怒火。莫斯卡伯爵公开说,公爵夫人的老朋友们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把她忘掉。因此人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一片咒骂。假使有一个外国人路过帕尔马城,他一定会被舆论的力量惊倒。不过,在这个懂得体味复仇乐趣的国家里,萨卡的张灯结彩和在园子里为六千多农民举行的那场排场惊人的酒宴,却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在帕尔马,人人都一再谈到公爵夫人曾经分了一千赛干给她的农民,而且他们就用这件事来说明三十名宪兵为什么会受到稍微有点粗暴的接待。在那个了不起的晚上人人都喝醉了,三十六小时以后,警察局愚蠢地派出三十名宪兵到这个小村子,他们挨到一阵石头,逃走了,其中有两名从马上摔下来,被人扔进波河。

至于桑塞维利纳府的大蓄水池漏水,几乎没有引起注意。夜里有几条街或多或少地被水淹没,第二天早上人们以为是下过一场雨。路多维克谨慎地打碎了府邸的一扇窗子上的玻璃,好让人认为是有贼进来过。

甚至还发现了一张小梯子。只有伯爵一个人心里明白,这是他那个女朋友的天才杰作。

法布利斯下定决心,只要一有可能,就立刻回帕尔马去。他打发路多维克送一封长信给大主教。这个忠心的仆人回到帕维亚西边,皮埃蒙特境内的第一个村庄桑纳察罗,才把可敬的大主教写给他年轻的被保护人的一封拉丁文回信付邮。我们应该补充一个细节,它像其他不少的细节一样,在不再需要处处戒备的国家里,毫无疑问,会显得太啰唆。法布利斯·台尔·唐戈的名字,信封上从来没有写过;所有寄给他的信,信封上都写着瑞士,罗加诺,或者皮埃蒙特,贝尔吉拉特,路多维克·桑米凯里收。信封是用粗纸做的,马马虎虎地用火漆封上,姓名地址写得勉强可以认得出来,有时候还加上一些符合厨娘口气的嘱咐。所有的信都注明比真实的日期前六天寄自那不勒斯。

从靠近帕维亚,在皮埃蒙特境内的桑纳察罗村,路多维克又急急忙忙赶回帕尔马。他担负着一桩法布利斯认为无比重要的使命,就是去送一块绸手帕给克莱莉娅,手帕上印着一首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诗。事实上在这首十四行诗中改动了一个字。克莱莉娅在她的桌子上发现这块手帕的两天以前,刚接受了克里申齐侯爵的感谢,克里申齐侯爵自称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这块手帕作为始终不渝的相思的表记,在她心里引起了什么印象,也就不用再说了。

要塞里发生的事,路多维克奉命尽可能详细地打听清楚。克里申齐侯爵的婚事看来已经成为定局,这个不幸的消息就是他告诉法布利斯的。克里申齐侯爵几乎没有一天不在要塞里为克莱莉娅举行一次宴会。关于这桩婚姻,有一个确实可信的证据:这位极其富有,因而像意大利北部常见的那些有钱人一样也非常吝啬的侯爵,正在大事准备,虽然他娶的是一个没有陪嫁的姑娘。法比奥·康梯将军的同胞们心里全都首先有这个看法,它严重地损伤了将军的虚荣心,事实上,他新近就买了一块价值三十多万法郎的地,而且他虽然一无所有,这块地却是用现款买的,显然用的是侯爵的钱。因此将军扬言,他要把这块地给他的女儿做陪嫁。但是文书等等费用总共花去一万两千多法郎,在克里申齐侯爵这个盘算极精的人看来,似乎是一笔非常荒唐的支出。他自己呢,在里昂定织了许多华丽的彩色挂毯,著名的博洛尼亚画家巴拉齐精心设计,完全符合赏心悦目的要求。这些挂毯将用来装饰侯爵府底层的那十七间客厅,每一张挂毯上都有克里申齐家族的纹章中的一部分。大家知道,克里申齐家族是一九八五年任罗马执政官的、著名的克里申西乌斯的后裔。运到帕尔马来的挂毯、时钟和枝形吊灯,价值共三十五万法郎以上。除了房子里已经有的镜子以外,又添置了一批价值高达二十万法郎的新镜子。府里有两间客厅是仅次于那位出神入化的科勒乔的、当地最伟大的画家帕尔马齐诺的著名作品;除了这两间以外,所有二层楼和三层楼上的房间现在都正在由佛罗伦萨、罗马和米兰的著名画家忙着用壁画装饰。瑞典的大雕塑家浮凯贝尔格、罗马的泰纳拉尼和米兰的玛尔凯西已经在十块浅浮雕上工作了有一年,这十块浅浮雕刻画出克里申西乌斯这位真正伟大的人物的十大功绩。大部分天花板上的绘画也是影射他的生平。最受普遍赞赏的是米兰的海耶茨画的那块天花板,画的是克里申西乌斯在极乐世界受到弗朗索瓦·斯佛查、豪华者洛伦佐、罗伯特王、保民官考拉·迪·黎安济、马基雅维利、但丁和其他中世纪的伟大人物的接待。对这些杰出的人物的赞赏,有人看成是对眼前那些当权人物的讽刺。

所有这些豪华的排场,把帕尔马的贵族和资产阶级的注意力完全给吸引住了,路多维克怀着羡慕的心情,天真地向卡萨-马乔列的一个关卡上的人口授了一封二十多页的长信,叙述这些排场,我们的主人公看了这封信,心里好像刀扎一样。

“可我呢,我是这样穷啊!”法布利斯对自己说,“一共才四千法郎的年金!所有那些奇迹都是为了克莱莉娅·康梯制造的,我竟然还敢去爱她,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路多维克的长信里,只有一段是他用他那笔拙劣的字写的,他告诉他主人,他有天晚上遇到他主人从前的看守,可怜的格里罗。这个人坐过牢,后来又放出来,现在显然还不敢抛头露面。他求路多维克发发善心,给他一个赛干,路多维克以公爵夫人的名义给了他四个。新近释放的老看守一共有十二个,他们准备好,只要在要塞外面碰上那些新看守,他们的继任者,就请他们吃一顿刀子(trattamentodicortellate)。格里罗说,要塞里几乎每天都要演奏小夜曲,克莱莉娅·康梯小姐脸色非常苍白,常常生病,“还有一些其他诸如此类的事”。由于这句可笑的话,路多维克在邮车回转的时候收到了回罗加诺的命令。他回去亲口叙述了那些详细情况,使法布利斯更加感到悲伤。

我们不难想象,他在可怜的公爵夫人的面前显得有多么可爱。他宁愿死上一千次,也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克莱莉娅·康梯的名字。公爵夫人恨透了帕尔马,但是对法布利斯说来,不管什么,只要能引起他对这个城市的回忆,他都认为既崇高又动人。

公爵夫人比以前更加念念不忘复仇了。在吉莱蒂被杀这个意外事件发生以前,她是那么幸福,而现在她过着怎样的日子啊!她一心在盼望着一件可怕的大事发生,对于这件大事她连一个字也没有透露给法布利斯,可是从前,她在和费朗特安排的时候,还以为一旦告诉了法布利斯有一天他可以报仇,会使他不知道多么高兴呢!

我们现在可以大致地想象到法布利斯和公爵夫人的谈话有多么快乐了。他们几乎总是阴郁地默不作声。为了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充满乐趣,公爵夫人甚至还忍不住跟她这个太心爱的侄子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伯爵几乎每天都写信给她;显然他又像他们恋爱时期那样派出了专差,因为他的信上总是盖着瑞士一些小城市的邮戳。这个可怜的人为了不把他的爱情说得太露骨,为了使他的信写得生动有趣,绞尽了脑汁。可是她仅仅漫不经心地看一遍就完了。唉!当一个女人被她更喜欢的情人冷待,感到痛心的时候,一个受到她尊重的情人的忠贞,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两个月里面,公爵夫人只回了他一封信,为的是要他去探王妃的口气,看看王妃在那场胆大妄为的焰火以后,是不是还乐意接受公爵夫人的一封信。如果伯爵认为合适,就请他把那封信呈上去。王妃的侍从长职位新近出缺,公爵夫人在信中替克里申齐侯爵请求,并且希望作为对他婚姻的庆贺赏赐给他。公爵夫人的信是一篇杰作,措辞恰到好处,表现出极其亲切的敬意。在这封宫廷文体的信中没有用一个会引起王妃不快的字眼儿,哪怕是最间接的不快都不会引起。因此回信也充满了亲切的、因为分离而遭受到折磨的友谊。

“我的儿子和我,”王妃在信上说,“自从您那么突然地离开以后,连一个勉强过得去的夜晚都不曾有过。我亲爱的公爵夫人难道已经忘了,正是她使我在对我宫里的官员的任命上有了发言权?难道她以为,为了侯爵的职位,必须给我举出种种理由来吗?倒好像她表示出的愿望,对我说来,不是头条理由似的。只要我还能做几分主,侯爵就一定会得到那个位置。然而在我心里将永远有一个位置,而且是首要的位置,留给我可爱的公爵夫人。我的儿子的表示也完全一样,虽然从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孩子的嘴里说出这种话来过分了一点。他向您要一些贝尔吉拉特附近奥尔塔山谷里的矿物标本。我希望您常来信,您可以把信寄给伯爵,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地恨您,正因为他怀着这种情感,我才特别喜欢他。大主教也忠实于您。我们都盼望有一天能见到您,请记住,一定要再见面的。我的首席女官吉斯勒里侯爵夫人将要离开这个世界,到一个更好的世界去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给我添过许多麻烦,现在离开得又不是时候,还要惹得我不痛快。她的病使我想起了一个人。换了从前,只要我能使那位绝无仅有的女人答应为我牺牲她的独立自主的身份,我就可以那么愉快地用她来代替侯爵夫人了,可是她撇下我们,而且把我这个小小宫廷的快乐也全部带走了。”等等,等等。